宫中凉薄,她摸着挂在腰间用来装饰的几个小葫芦,本着从前在医馆作为大夫的不忍,终究无法事不关己。
宫人在宫中生存本就艰难,如今还是冬日,她若漠视,只怕活不过今晚。
阿芙下定决心,回到清音阁,顺着桌上和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走向内寝,在角落寻到靠在墙角的宫人。
宫人耳目敏捷,她还未靠近,就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驱逐他。
阿芙借着蜡烛,看清寒冬里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衫,衣服上渗了血迹,将白衣染了红。
阿芙走过去探他的气息,很弱,弱到下一刻就要长眠。
即便她现在做些什么,这人也没力气推开她,只能外厉内荏装模作样吓唬她。
她借着烛火取下腰间的小葫芦,依次晃动,随后拿出一只装了药丸的葫芦,从里面取出一粒,捏开他的嘴,劝道:“你躲在这,想来是想活下去,可这儿没有炭火,你伤势又重,压根活不到明日。”
“我在救你,你本就苟延残喘只留最后一口气,又在倔什么呢?”
宫人紧闭的牙齿微张,阿芙顺利将药丸放进他嘴中,求生的意识叫宫人努力吞咽下嘴中的药。
阿芙猜他咽不下去,走到外边,将溪流面上的一层薄冰砸开,指尖捏住帕子一角,往水里划过,带来一帕子的水。
溪水刺骨,但在这没有其他选择,阿芙托起他的下巴,将帕子上的水挤进他口中,等宫人用力带着水连将药丸一块吞下,又解开他的衣带,将他翻了一个身,剥去上半身衣裳。
烛台放他边上,阿芙抓住他的手腕往蜡烛边上靠。
“暖暖吧。”
解下的披风有一半遮住眼前这个宫人,掀开衣服后的背上新旧鞭伤交叠,有些还未愈合的伤口开裂和衣服黏在一块,阿芙动作轻,也免不了褪去衣服后,里边已经血肉模糊。
她拿出剩下两个瓶子,打开盖子嗅着,将其中一瓶尽量均匀地倒在伤口上。
嘴中吞下的药效很快发作,宫人喘出的气息逐渐均匀:“兰珩…兰珩…”
阿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你叫兰珩。”
兰珩点头。
阿芙拿出一张新帕子,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可有力气了?这会能起来吗?”
兰珩狼狈从地上爬起,披上被剥开的衣服。
阿芙将地上的披风捡起系在他身上,“你可回得了自己住处,我去你那,给你煎碗药。”
兰珩顿了会,问她:“你会医术。”
后宫规矩森严,宫人平日病了都是抓一把药煎煮了喝,只有有品级大太监和女官才能请尚药局的医官看诊,久而久之,一些宫人便会自学医术,以保证平日病了,能够快速辨认,为自己诊断医治。
兰珩闭上眼:“你是女子,宫女和太监私底下见面是大罪,你去我那,被人瞧见,我一个将死之人无关紧要,你可会被连累。”
“你熬不住的。”
兰珩睁开眼:“姑娘可将药方交给我否,待我回去,让同屋的替我煎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额上又布满冷汗。
阿芙给他擦汗:“并非我舍不得给你,而是担心你拿不到药。”
话这般说,到底把藏在怀里的药方给他,替他捻在怀中,“下次见面,这张方子要记得还我,披风你就先穿着,趁药效没过,快些走回去吧。”
“好。”兰珩理好身上衣物,让自己瞧得没那么狼狈。
阿芙在外边太久,她将刚刚洒在他背上的葫芦给他,“这是消肿化脓的药粉,你拿着,我先走了。”
她已经做了足够多,兰珩不用她的帮助,她和他,在这深宫中,今晚之后再不会有多的交集,再多的事,就是顺手将桌上的血迹擦去。
屋外风雪漫卷,廊檐之下,寒风拍打门帘,难辨脚下回时的路。
兰珩吹灭烛台上的蜡烛,将阿芙丢在地上沾了冰水的帕子捡起。
黑夜中看不清手里的东西,他开始后悔为何要急得将蜡烛吹灭。
他用手摊开帕子,摸着帕子上的纹路。
在右下的一角有一个刺绣。
他收好她给得东西,推开门,迎着风雪,一深一浅踩在雪地上,往乾清宫的地方去。
兰珩走得缓慢,在第一抹破晓升起时,他终于看清脚下的路,和帕子上绣得素雅兰花。
乾清宫左后墙是内侍住得的直房,刘庆宝连着几夜都睡不安稳,每晚都点着屋檐下的灯笼不敢熄灭。
眼见乌夜有了破晓,眼见快到他当值的时间。
终于,矮门被一双惨白的手推开——
“干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