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并不好受。行白浑浑噩噩地刷牙洗脸,按照惯例检查邮箱,却看到俞卓发来的消息,“你不知道吗,我认识的一个师妹已经收到你们学院的面试邀请了。你呢?不会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有吧。”
行白看到这人就烦,直接拉黑。
过了半月,这人换了个号,非常执着地向她播报进度,“我师妹已经拿到offer了,你们以后就是同学啦,请多多关照。”
行白心想,关我屁事。但她这种容易受挫的人,很难不受到影响。
她从每天查看邮箱十几次,渐渐变为三四天才敢登录,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自我厌恶,既要提防这些讨厌的炫耀,又害怕点进去的第一封就是拒信。
又等了半个月,依然没有消息,行白找秘书长问具体进度。
秘书长每天要回复几百封邮件,还要统筹面试视频会议,耐心快到了极限,“你在考虑名单上,只是需要再等待一会儿。其实我们很看好你……”
但你们更看好她。行白在心里替她补完句子。
艾斯特教授知道秘书长的回复后,有些愧疚,“今年竞争确实很大,大家的背景都很优秀。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推荐你申请另一所学校,那所学校也很好。”
行白继续等,等到俞卓发来的一封举报邮件。不仅仅发给她,还抄送给招生处和所有教授们,里面是行白未获得学位证书的原因说明和处分证明。
鬼知道俞卓是怎么拿到这些,后面有多少人暗中助力,调档案、教务处说明,没有一项是她一个学生能轻易做到的。
行白在人际交往上总是迟钝麻木,但此刻也知道,有人正恨着自己。
她确实是可恨的,否则不会招致报复,除非报复是无缘无故的雨,只砸落找不到庇护所的飞鸟,但也得怪那笨鸟雨大咯还犟着。
问凭什么是愚蠢的,问怎么办是无用的,骂混蛋是没有杀伤力的……她把头埋在沙坑里,假装精神上蔑视,宣告单方面的胜利。
秘书长忙中抽空,于收到举报邮件后的一天内就发来了拒信。行白也于五分钟内发了条回复,感谢招生办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虽然她没有获得这次学习机会。
深深的倦意,藏在合上的眼皮后,钻进身体的每一处,行白已经失去反抗的力气。
就这样吧,她累了。她什么都不能做了,只想去过平静的生活。辞职像退缩,懦弱地逃避着,于是只请假两天在家里调节。
她算了算积蓄,辞职后勉强够活个一年半载,是和宋远柠同居才省出的钱。
她给宋远柠转了这笔钱的三分之二,然后用一小时写了四百字嘱托,从道歉到嘱咐,塞进床底的箱子里,和那些疯狂的乱涂乱画埋在一起,藏在灰尘与蜘蛛的角落。
人小时候总是会问“为什么活着”,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想要死去,只是对生命和意识的好奇心使然。随着岁数增长,很多人会发现思考这个既不能带来快乐,也不能当饭吃,如果有个无解的问题一直困扰着自己,那就把它忘掉,或者说,消灭,然后珍惜人生的每一天。
非常实用。
但行白就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别扭得要死,比起真实的快乐,她更被生机勃勃的虚无所吸引。
因为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情商、沟通技能,都是后天学来的,可惜她不擅长。恒心、耐心这类美好品质,她天生不具有,为了生存不得不拙劣模仿。知识、能力……她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工作是他人无法胜任的,人似乎都一样聪明——
却总是热衷于为了欲·望斗争,并且人与人之间只有这唯一一种沟通方式。
如果某天全人类突发奇想,打算票选出普适性的道德,恐怕连爱人爱己、公平正义这种词都很难达成共识。就算真成了,除非把这些东西刻在天上,塞进十万片云里,飘到东南西北倾吐雨水,否则总有人不信的。
没有意义的。可她偏要自找麻烦。
上次问诊结束后,珍妮让她与克莱尔继续联系,以获得更专业的支持。在周五,经历两期总时长约九小时的评估后,在此阶段她都非常配合,确诊阿斯伯格的过程很顺利。
在第二期评估时,结合行白的自我阐述和症状表现,克莱尔认为她有共患ADHD的可能性,于是她又耐着性子做了一堆量表。
因为排斥心理,讨论用药方案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听从医嘱把药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宋远柠开始监督她吃新开的药,这些药物能帮她找回注意力,不被爆炸性的思绪打扰。
服药第一天效果显著,她能意识到自己在分心,并有效地打断跳跃性思维,更加集中于手头的工作。康复中心的同事称赞她今日精力充沛,效率提高,辅助和纠错时与孩子们的互动更多了。
但是食欲很差。不会饿,也不会想到吃东西。
第一周时,行白的心态还称得上正常,情绪稳定,全神贯注于志愿服务,休息时间偶尔愿意出门,去喂喂鸽子,或者买点生活用品。
可药物并非万能,在周日凌晨,她惊醒后难以入眠,疯长的抑郁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久久地睁眼,数着呼吸,然后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拉开窗户。
宋远柠听到“咚咚咚”的声响,还以为是鸟撞玻璃,猛地醒来却发现是因为窗被卡住了打不开,行白在用额头和胳膊肘砸窗。
她灯都没来得及开,跑过去一把从身后抱住行白,带离窗边,同时安慰道:“没事的,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我爱你。”
不停地说,直到从挣扎恢复到夜晚的寂静。
两人以面对面侧躺的姿势再次入眠,行白蜷缩着,双手搂住宋远柠的右臂,脸贴着温暖的内侧皮肤。宋远柠左臂放在她的背,形成拢在怀里的姿态。
天亮后,她们和克莱尔反馈现在的情况,克莱尔及时调整了用药剂量。
宋远柠关掉电脑,轻松地说:“挺好的,我们去做点其他什么别的吧!去旅游,好吗?”
她分享旅游计划:“Z市有家很火的面包店,听说可颂特别好吃,我想尝一尝味道。我们也可以在那里住一个星期,就当度假……”
“查理也在那儿,可以顺便见它一面。”
行白说:“好。”
她打了个电话,伦恩说查理最近身体状况很健康,但两人正在冷战,不一定能见到。
宋远柠当场订了机票,收拾好二人的行李,因为她知道等行白的热度褪去,就不会有行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