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常常有许多画好的画都还带着画框倚靠在一侧墙边。现在它们的买家要来将它们挑走了。
徐伦先生解开袖口卷起袖子,像是准备好进行一番劳作一样走向那堆画。
他把比他胳膊还长的画一幅又一幅地挪开,遇到规格小一点的就小心地搬开……挑挑拣拣了数十分钟。
其中有一幅是不必专门去挑的,那是他早早就定制好寄存在这儿的,就等他有时间亲自来取了。
那幅画上画了一个男人的侧面,是一个仰头的角度,眼睛只画了一半,朦胧而神秘。融旭看过慕乐和作画的全过程,在成品诞生时,他说:“好像电影海报。”
“这个月只画了一张吗?”徐伦先生半蹲半跪在画前,轻抚着画框边缘。
慕乐和还在椅子上画画,头也不回,说道:“没灵感。”
“可以参考影视作品里的。”
“我参考了。”
慕乐和回答得十分敷衍。徐伦先生静静走到他身后,看他现在在画什么。
他在画一幅格桑花花田。
原本花田上方有碧蓝的天、洁白的云,后来他又一把刷子给那天糊上腮红,改成了日落时的光景,再后来,也就是现在,他握着中号画笔,沾着橙粉白的颜料,一点一点在天上缀出花瓣。
他要在这画布上画满花儿。这不仅费时间功夫,还费心神、费眼睛。
徐伦先生认出了这些花儿,他想起来从秘书那里听说了慕乐和上周请长假的去向——那座疗养院的西边有一大片格桑花花田。
“你母亲还好吗?”徐伦先生问。
“嗯。”慕乐和淡淡地回了声,然后说:“多谢您的关心。”表情也是淡淡的。
慕乐和这回是有礼貌了,可徐伦先生觉得有点无趣了。
慕乐和好似全身心沉浸在绘画中,徐伦先生想开口说什么,又止住了,他轻轻走开,准备在带着挑好的画离开前再在画室里转一圈。
徐伦先生回到摆放了发票和采购清单的桌子前,桌子上还堆着好几个速写本。徐伦先生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翻看,十分随心自如。
突然,他翻页的手停住了,眼里重新点亮了兴趣,“你速写本里的画卖吗?”
“卖,你买我就卖。”慕乐和不假思索回答。
“那这张素描卖吗?”
闻言,慕乐和变化了姿势,他难得转头看了过来。
徐伦翻开速写本,展示了一张黑白灰构成的画。
视网膜前一秒还被繁盛的花瓣糊住,慕乐和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聚焦,看清了那幅素描——那是他在融旭午睡时偷偷画的素描。
慕乐和上睫毛抬起,喉结滚动,视线从素描中融旭的睡颜上扫过,晃动着扫到徐伦的脸上。然后他发现徐正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
于是他狮子大开口,给一张普通素描标以不合理的定价:“这张十万。”
“好,稍后转给你。”徐伦应得迅速,说着就要把画从速写本扯下来。
慕乐和“嗖”一下起身,全然不顾椅子差点把画架撞翻,几个大步直走过去,举起手里沾满浓艳颜料的彩笔“欻欻”地往素描上留下浓墨重彩但不好看的十字印记。
那玫红色的印记打在脸上,虽增添了画中人的神秘感,却也拉低了这幅画本身自带的唯美性,因而价格也被作者及作俑者亲自打下来:“现在一百块了,你爱要不要。”
徐伦笑了,他想,他要是要了,这孩子下一步又会怎么做?
算了,不逗他了,免得他变得跟他妈一样疯,“不要了,留给你吧。”
慕乐看着那被毁的画被素描本翻动的纸页覆盖,鼻头连同嘴角猛地搐了一下,没吭声。
那天徐伦走后,画室原本被清空的垃圾篓里多了一团纸。
第二天那团纸就被人捡起来了。
慕乐和从来不把作废的画扔垃圾桶,它们通常都还夹在桌上的那堆可卖二手回收的一大沓废纸中。所以融旭以为这又是一张作废的购物清单。
“还没列好吗?”
“什么?”
“你的采购清单啊。”
上次的垃圾是融旭去倒的,他一眼没看里面的内容。在知道慕乐和昨天已经去过画材店后,融旭他突然有点好奇了,想知道画材与颜料都能细分到哪些领域,需要这样反复修改。
融旭把纸团展开来,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内容跟他所想的大相径庭——这居然是一张人物素描。
人物的脸上……打了个玫红色的叉。
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融旭低头细看,眼瞳倏尔暗沉。
“清单?已经交给理事长了啊。”慕乐和正好不想画了,应着声收笔落地,准备出门吃午饭去。
好巧,他余光朝饭友的方向一瞥,立马就注意到了融旭微妙的表情变化。
这时慕乐和这才意识到他手里拿着的那张从垃圾桶里翻出的纸是什么,“那个是……呃、是……”
是什么来着?可回收垃圾?画废了的画?啧,到底该怎么说好!慕乐和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