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生了个火盆放在郑微面前,又煮了热茶备着。
她这偏房自然比不上沈青烛的屋子热乎。郑微缩在裘衣里,坐在元宵窄硬的榻上,红着眼,心里想着沈青烛方才说的话,委屈至极。
元宵为她备好一切,见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叹了口气便走了。
她照着沈青烛的吩咐,叫人过来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好,自己又去看了沈青烛。
元宵从未见过沈青烛这幅颓废的样子。
眼皮耷拉着,眸子里半点光也没有。身子软绵绵躺在榻上,头偏向里面那侧,脸颊苍白的一丝血色也没有。
听见元宵进来的动静,沈青烛微微偏了偏目光,见不是郑微,又落了回去。
元宵走过去,替她掖好被子,“小姐,郑姑娘现下在我那坐着,心情仍不大好。东边那间屋子积灰已久,恐怕不太适合住人,要不还是叫姑娘回来吧。”
默了许久,沈青烛才开口,声音低哑无力:“她想住那便让她住那吧。”
“小姐……”
沈青烛深深叹了口气,竟然凄惨惨笑了一声,问:“你说,阿微是不是很不喜欢这里?”
元宵诧异,忙道:“怎么会?郑姑娘……”
沈青烛打断道:“她总是想出去,待在这总是不安生。我这里很不好么?”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可是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都未曾出去过几次。我从未觉得这里不好。可是她不一样。”
沈青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元宵才发现她脸上布满泪痕,心疼地拿出帕子替她擦脸。
“不过今日确实是我说错了话。”沈青烛弯唇,勉力笑了笑,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许只是想掩饰自己心里的凄惶。
她拉过元宵的手,郑重得过分:“我想把她留住。”
元宵默然,她无话可说。
其实她们,包括郑微在内,都知道郑微除了沈府已经无处可去了。
青州城地属边境,周围大大小小的战乱不断。沈家是靠着和周边国家的贸易往来才有如今的鼎盛,而其他的百姓度日却十分艰难。
更何况郑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家人都抛弃了她。
可是沈青烛却把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上,拉着元宵的手,不知道是在向谁祈求,她想把郑微留住。
元宵只替沈青烛感到难过,打心底里地不明缘由的难过。
她缓缓道:“郑姑娘会留下的。”
沈青烛却不信:“她只想走,从始至终。”
从一开始地想要出去花园里散步,到如今想要出沈府,往后,也许还要出青州城。
她什么都纵着她,可不代表她真的打心底愿意。
她沈青烛又不是什么圣人,她也很自私,也会有晦暗难言的心思。
她明知道,她留不住她。
如果郑微愿意留下,那沈青烛让她出门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果郑微不愿意留下,那么她的每一次远离,每一次外出,对于沈青烛而言,都有可能是再也不能相见。
阿微只知道同她置气,却不知道在她出去的那段时间里,她心里有多煎熬。
沈青烛只恨自己身子那般脆弱不堪,连陪同阿微出门的力气都没有,她看到拒绝阿微之后她那失落的神色。
阿微不知道她有多害怕,有多愧疚,有多惶恐。
她好怕阿微讨厌这样病态的自己,好怕阿微会在某个街角甩开元宵自己跑了,好怕她同阿微死生不复相见。
她总是强装镇定,装作自己身子无碍,装作自己大度温和,装作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装作自己没有掌控欲和占有欲。
可是阿微却遇到了别人。
也许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让沈青烛顿悟,阿微这一生,不可能只有她沈青烛。
沈青烛不是郑微的唯一,阿微有无限可能,今日会遇到那位貌美的黑袍人,明日也会遇到其他的人,志同道合的,惊鸿一瞥的,念念不忘的,也许还会有比她沈青烛好一万倍的。
可郑微却是沈青烛的唯一,阿烛不会再遇到其他人了,在这一方小小四方天地里,阿微就是她的全部。她也不想要其他人,她只想要阿微。
可是阿微同她,不是一样的心思。
阿微对她的心意,和她对阿微的心意完全不能等同。
沈青烛又恹恹躺了回去。
原本她想要去找她的。
可她没力气了,也没有自信。
她除了沈家的财富,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阿微喜欢的。
沈青烛将被子把头掩住,闷声吩咐元宵:“你去她身边守着,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别让她冻着饿着。”
元宵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依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