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竟有些不敢抬眼看过去。
朝阳一般的沈喻,儿时被沈青烛抱在怀里的软糯的沈喻,如今娉娉婷婷地站在这里,面上是未经世事的明媚笑容,眸子里是不染纤尘的透亮。
身后跟着年长谦和的婢女,拎着华贵锦盒,站立一旁。
郑微想起昨日她们离开时渐行渐远的声音。
少女期待道:“我要将我攒的那些礼物悉数送给姐姐,你回去千万为我备好。”
婢女对主子总是有求必应,声音宠溺:“小姐放心吧,您那些名贵礼品,我都替您收着呢。”
郑微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那些锦盒上,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要比她那只素簪,贵上多少倍呢?
“元宵!”沈喻热情地同元宵打招呼,看起来二人十分熟稔。
元宵眉眼弯弯,从未像今日这般笑得开心,“三小姐总算来了,我家小姐等好久了!”
沈喻激动道:“姐姐在等我啊!”她拽着婢女忙踏步进来,这才注意到元宵身边的人。
“你是谁?我没在姐姐院子里见过你。”三小姐疑惑的语气并无恶意,不知是不是被娇养得太金贵了,同陌生人讲话时总不自觉带上几分高傲。
郑微欠身行礼:“沈三小姐安好,我叫郑微。”
“郑微?昨日是你同我说给我开门的?”沈喻觉得她声音耳熟,顿时反应过来。
“正是。”
“你这新来的婢女倒是懂事。”沈喻满意道,说着便往里走,脚步匆匆,迫不及待。
婢女?
五指不自觉捏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郑微望向元宵,元宵却不知所措,不晓得该向谁解释为好。
元宵将那院门合上,再次将两个世界隔绝。
“走吧,郑姑娘。”最终,她什么都没解释。
郑微脚步落寞,迟缓地跟在她们身后。
格格不入,因为她自惭形愧。
原以为这浓妆艳抹将她点缀如美艳小妾,落在沈喻眼里,却活脱脱是个婢子。
倒不如真是个婢子,她也好甘心。
可偏偏不是,偏偏被误会。
沈喻一进屋,便看见榻上苍白病弱的长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像是她房中那只去年春天弄坏了的破风筝,单薄破败的一层纸糊在骨架上,根本扛不住恣意张扬的春风。
沈喻顿时红了眼,乳燕投怀般扑向沈青烛。
“阿姐——”
沈青烛接住沈喻的身子,将她揽进怀里,神色是郑微从未见过的宠溺,独属于沈喻的宠溺。
沈喻落在那怀里,感受到稳妥的安心,和那硌人的孱弱的骨感,一下便哭出声来。
“阿姐,阿姐,你怎么病成这样?爹娘都不肯告诉我你究竟如何了,还是我自己跑来看你。还好还好你答应我来见你了。我好想你啊姐姐,阿喻终于见到你了!”
沈青烛闻言,眼梢也绯红:“阿喻乖,不要哭了。阿姐在这,一直在这。”
站在角落里的郑微,静静望着这幕姐妹情深的情景,心中不知为何泛起阵阵酸涩。
但沈青烛也这么安慰过自己不是么?在她以为自己做噩梦时,也是这么轻柔地抚着她的脊背,温声告诉她,她在这里,陪着她。
可沈喻接受沈青烛的好是那么顺理成章,那么心安理得。因为她是她的幺妹,唯一的,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
而郑微接受沈青烛的好,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小妾?还是婢女?
还是说,沈青烛对谁都这么好?
好的是沈青烛,从来不是因为郑微她配这份好。
事实上,甚至连沈青烛院里有位小妾都不为人知。郑微这个人,似乎只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沈喻在那份耐心的安抚里渐渐止住哭声。抬头时双眼红的像两只粉桃,可爱中透着点滑稽,惹得沈青烛轻笑。
“阿姐你别笑话我了,我是想念你才会哭成这样的。”
“我知道。”沈青烛的声音不自觉放软,落在任何人耳朵里都是极动听的。
“阿姐,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沈喻招手叫婢女端来锦盒,放在沈青烛面前,一一打开让她看。
上好的锦缎,百年的人参,璀璨的珠钗,沁人的熏香。
样样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却被沈喻大手一挥,尽数送给了沈青烛。
那些东西,便是把郑微卖个八百次也换不来。
可沈青烛头上还别着那支素簪。
郑微真想替她摘下来,她怕丢人。她送的东西,总是那般拿不出手。
她站在原地,只是心里想想,却有人替她做了心中所想之事。
沈喻注意到沈青烛发上那支素簪,立马伸手替她取了下来。
“阿姐,你怎么带这样素净的簪子?不如试试我这个,这上面的珠子可是千金难求的夜明珠呢!”
沈青烛看着沈喻将素簪放在桌上,笑意依旧宠溺,目光却与角落里的郑微对上。
轻轻落在她身上,像一根羽毛,轻轻挠了她一下。只是不知道,那执羽的,究竟是刻意的手呢,还是那不经意的风。
接着羽毛又淡然落回明媚张扬的沈喻身上。
沈青烛笑着应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