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得她抓住桌角才稳住身形,可沈青烛没扶她,目光里的震惊浓稠得让人觉得无情。
郑微受这一推,心凉了大半截,却还是不肯罢休。她不明白,为何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却弄到这般局面。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人都好好的,非要将对方推入这种地步。
“那我算什么?我对你的情谊算什么?沈青烛,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歇斯底里得疯狂,可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想要弄个明白。
沈青烛喘着气,眸子闭上,浓雾笼罩了她整张苍白瘦削的脸颊。
一点血色也没有,没有生气了,因为没有时间了。
有些话,总要说开的,不能将人蒙在鼓里,生死相隔后还要不断猜忌。
叹息似的,她缓缓说:“你于我的情谊,不过是只受了伤的狐狸,得了救助,便对救助者生了一点倚赖,误把那倚赖当成了倾慕,误把那笼子当成了家园。可骨子里的野性没丢,对自由的渴求没有忘。我如今做的,不过是让你回归山林,回到属于你的正常的生活里罢了。”
“张政同你,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进门,风光得很。若是跟着我,便只能维系这不清不楚的关系,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见不得光,露不得面。若是被人知晓了,便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女子同女子,本就是有违纲常伦理,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未来可言。”清泪流下,滑到嘴角,尝到一丝苦涩。
郑微轻嗤一声,哭着哭着竟又笑了,可这笑比哭还要令人揪心,她站起身,后退两步,俯视着沈青烛,只觉得她浑身都让人陌生。
“我才知道,你是这样想我的……”她摇了摇头,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若沈青烛一直这么想她,为何先前从未说过?
郑微向来没有多少主见,她不懂人心,连同自己的,也看不清。她莽撞,沈青烛却温柔;她浮躁,沈青烛却笃定;她无知,沈青烛却博识。在她心里,沈青烛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
所以沈青烛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如今沈青烛说的如此煞有介事,否定她的感情,否定她的爱,于是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心。
真的是这样吗?
是倚赖不是倾慕么?
如果只是倚赖,为何她时时刻刻想要吻她?如果只是倚赖,为何她宁愿做妾也要留在她身边?如果只是倚赖,被推开时心为何这样疼痛难耐?
可沈青烛说她只是倚赖,可沈青烛说她们没有结果,可沈青烛执意把她推开。
“明媒正娶,就有结果么?男婚女嫁,才是正常吗?我们之间,非要如此么?”
沈青烛说是,那便是吧。
反正她郑微,从来都是被人丢来丢去的破布,从前被爹爹丢了,如今被沈青烛丢了。
往后,也许也会被那个张政丢了。
反正全世界,没有人会好好地将她当做一块完好精美的绢帕珍藏起来。
可不管是做破布还是绢帕,她都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路。
因为她没有自由,因为没有人在乎。
“我嫁。”她说。
不再闹了。闹得那么难看,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任何东西,那不如就接受。
她也想亲眼看看,沈青烛想给她的所谓明媒正娶,到底有多风光。她也想让沈青烛亲眼看看,作为正妻嫁给根本不爱的人的郑微,究竟符不符合沈青烛心中所期待的。
于是郑微又扬起一个笑,有点惨淡,可是执拗,“婚期是什么时候?”
“三日后。”
“这么赶啊。”语气假装松快。
“嗯。”沈青烛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复杂,却还是狠着心继续道,“这几日,你便住在这儿。小婵过来服侍你。等你大婚,我便叫元宵来陪你。”
“嗯。”
“过两日,我会遣人给你送喜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是上回,去找曾娘子叫她做的吗?”郑微忽然抬头。
“……嗯。”
“呵……原来你已谋划这么久了,真是有心了。”语气有些讽刺,笑也是。一点点无力的反击报复。
沈青烛起身,垂着眸子,伸手抚了抚脸上红痕,依旧疼,可是远比不上心尖的绞痛。
“我走了。”
“我大婚,你会来吗?”
脚步顿住,沈青烛回头,对上郑微沉郁的双眸,沉默半晌,留下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接着,便离开了。头也不回。
有些话,到死都不能说出口,要带进坟墓里,钉在永无天日的昏黑里,不能徒留念想,生死相隔却还要使人心绪难平。
今日晴天,可此时红日半掩在云层下,透出淡淡的光辉,这光辉如此冰冷,如此无情,似乎想用明媚的表象,掩饰悲剧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