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青烛不记得这些,只是对人间事事好奇,拉着郑微便往人群中走去。
从前竟不知道,原来沈青烛这般爱凑热闹的人。或许是久病在床压抑了本性。
郑微抿着唇,眸色幽深,凝着那瘦削的身影,心想,沈青烛如今可以行走自如,亦不惧寒热,是不是身子已大好了?
那么她消失的那十五年里,是去治病了么?
随即转念,暗自哂笑,笑自己痴心妄想。
沈青烛分明死了,分明死了——黄土黑棺可以作证,沈家上下可以作证。
如今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可若是鬼魂,为何行人匆匆却能将她视之避之?
若是鬼魂,又如何能视这青天白日如无物?
被牵着的手微一使力,将兴冲冲前行的人拉了回来。
正想问个清楚,可沈青烛回眸朝她笑,那笑容熠熠生辉,春花烂漫也不过如此。
“我们也去踏青吧。虽是人间的习俗,我也想要凑凑这热闹。”
见郑微面色不虞,又温声加了句:“好么?”
怎么不好?
难得见到这样有生命力的沈青烛,怎么会不好?
她的要求,她都答应。
两人随着人潮流动,逛遍青州城的大小集市,尝遍青州城的地道美食,赏遍青州城的姹紫嫣红,最终去了寺庙祈福。
通往寺庙的山道上,有虔诚之人一步一叩首,有书生才俊写诗作画,亦有少女妇孺相伴而游。
沈青烛牵着郑微的手从未放开过,好似刻在灵魂深处的熟稔自然,握住那一方温暖,心中便有块沉甸甸的踏实。
二人朝山上走去,慢吞吞地,时间流淌也缓下来。心尖像那微风拂动的枝叶摇曳,因为身边人的亦步亦趋和若即若离。
沈青烛正想要和郑微搭话,肩膀忽被撞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正惊慌间,被人稳稳圈住腰身。
“念青!你走慢些!”紫衣妇人勉力疾走至沈青烛面前,讪笑着致歉:“我家孩子莽撞,还请姑娘莫怪。”
两腮含羞之意随着腰上手臂的撤退飞快隐去,沈青烛站直身子,朝那妇人笑道:“无碍。”
妇人对上沈青烛那双眸子,忽地怔在原地,却被远处的少女唤醒:“娘亲,你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来呀!”
又朝沈青烛行了一礼:“方才走得着急,撞到姐姐,还请姐姐莫怪!”
沈青烛又弯眸笑,目送唇红齿白的少女挽住那眉目舒朗的妇人离开。
郑微立在一旁,攥紧双手。
真是像啊。
像极了沈喻少女时期的模样。她竟然叫作念青。念的,是沈青烛的青么?
那妇人,想来便是沈喻,十余年后依旧记得姐姐那双眸子,若非隔着幕离,恐怕真要被她辨认出来。
可是……郑微瞥了眼仍旧不知所谓的沈青烛。
她都忘了,什么都忘了。
忽地心中生起某种微妙的平衡感。
原来被遗忘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沈家人,还有元宵。
她们对她用情至深,可她却一视同仁,将一切都丢了干净。
听到那声“念青”,连半点触动也无。
可真是绝情啊……
“你在想什么?”沈青烛朝郑微眼前摆摆手,问道。
郑微抬眸,弯唇笑了笑。她要教沈青烛知道,她究竟忘了什么,错过了什么,辜负了什么。
“方才撞到你的那位少女,以及妇人,你都忘了吗?”
果然瞧见沈青烛诧异的神情,还带点忐忑不安,真是可怜。
想来遗忘之人与被遗忘之人,心中同样不大好受吧。
可郑微想要沈青烛多一点难受,再多一点,好弥补她心中的不甘。
“那妇人是你妹妹沈喻,那少女是她女儿,你的外甥女。念青,你如今知道这名字的含义了么?”她缓缓说道,仔细品味着沈青烛的神情变化。
终于不再是懵懂无畏了,闪烁的眸子里会有愧疚么?会有悔恨么?会有自责么?
“阿喻从小便喜欢你,哪怕你对她避而不见,可她依旧将你置于心尖儿上,最最宝贝的女儿,也要取个与你有关的名字。”
“不止阿喻,还有你的弟弟,仕安。他最是敬重你,你死后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去了京城。若你还记得,应当知道他最喜欢的姑娘在京城。如今,他们早已成了夫妻,举案齐眉,感情和睦。哦,还有元宵,元宵那丫头最是护着你,死心塌地跟着你,无论你做什么,她总是信你支持你。如今也嫁了人做了妻。”
“虽然他们现在各有各的生活,可每个人心中都记挂着你,从没有一刻将你忘记过。每一年清明,每一年你的忌日,他们都会去扫墓,会为你修缮墓碑,为你扫祭悼念。”
“可是沈青烛,你呢?什么都忘了。连那样面对面重逢,都只能傻兮兮地错过。”
郑微露出失望的神色,撇开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你辜负了太多人。”
尤其是我。
因为唯有我,一直在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