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阒寂无人，唯余细微的呼吸声。

郑微独坐于案边，捧起不灭烛细细端详。

婉转而流畅的线条，勾勒一捧娴静温婉的莲，莲座上烛火跳跃、闪烁，在泪眼朦胧间，竟显得如此可爱。

指尖轻触那烛，郑微轻轻笑起来。

这不灭烛，原是她，竟是她，怎是她？

想到方才那人同她坦白，紧张万分，目光总落在她身上，似是怕她恼，怕她不喜。

待郑微抬眸看过去，那人又赶忙收回目光，装作正经模样，还真以为她没看见么？

沈青烛总是犹疑不定，郑微便不搭理她，等她自己想通了再开口。

她小口小口呷着酒，终于等到对面连声线都在颤抖的话。然而仅是第一句，便让她险些维持不住淡然。

“案上这支烛，便是我的原身。”

郑微攥紧杯盏，掩住眼中惊骇，仍不言语，她要等沈青烛全盘托出。心中却暗自懊恼，早知这烛是沈青烛，定然舍不得将其扔到橱柜里吃灰了。

今夜突发奇想将这不灭烛拿出来，只是以为这烛的作用延迟，将沈青烛的魂灵引了过来，哪成想……

沈青烛见郑微沉默，心中愈发忐忑。知道她原身的人本就不多，如今还存于世间，恐怕也只有岑寂和郑微了。

不说话，又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早知这烛是她原身？

这又怎么可能呢？她分明未露出半点端倪。

沈青烛抿了抿干涩的唇，又道：“我借岑寂之手投入轮回，只为体验人世间的种种情缘。为避免与本体断了联系，便将一丝灵体割裂留在这不灭烛上，未曾想投入凡世的人身因少了这一魂，患了身弱之病。死后回到本体，却莫名失了人世记忆，且丢了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郑微终于启口。

沈青烛咬着下唇，吞吞吐吐道：“嗯……一把…算是一把钥匙吧。”

郑微知她不愿多说，便抿唇又不言语了。她厌她这吐一半吞一半的态度，既未做好准备，何必来此，不仅勉强了自己，又令她难受。

沈青烛不自在地绞着手指，心中纠结着，这时候开口求人帮忙，会不会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她这般不坦诚，又怎能让人不遗余力地帮自己呢？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

话才说一半，却被郑微打断。

“所以如今你回来，是为那一把钥匙而来，还是为了那一段记忆和种种情缘？”

或者说，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沈青烛怔住，张着唇半晌不敢回答。

扪心自问，她回来自是为了自己，如何敢大言不惭说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人呢？

可若是坦言为了自己，郑微会不会就此生气不再帮她？

郑微似乎也没打算听到她的回答，只是又问：“这把钥匙，和你丢失的记忆有关吗？”

又觉问的不太妥当，她改口：“你丢了记忆，是因为这把钥匙么？”

沈青烛又再三犹豫，才颔首：“或许吧。”

其实究竟有没有关系，她自己也不清楚。

还想再说些什么，郑微却阖上眸子，一副相当疲倦的模样：“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其他事，明日再说。”

其他事？什么事？

沈青烛不明所以，看郑微那副样子，又不敢多言，只得离开。

这时候倒是乖巧的很。

郑微悄悄抬眼，看着那人慢吞吞离开的身影，心中暗笑，再看向那不灭烛的眼神，已变得相当和善了。

沈青烛言辞间尚有许多含糊不清之处，郑微寻思，既是器灵，寿命应当无穷无尽，那么她们便有相当多的时间慢了解。

她等得起，从始至终。只是当初等不起的，是沈青烛自己。

沈青烛枯坐半宿，冥思苦想，仍想不通郑微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她在房中踱来踱去，左右闲不下来。

自开蒙以来，她也活了五百年了，头一次这般焦躁，沉淀了数百年的淡然心态在郑微这里形同虚设。

真是想回到那烛身上，看看那人在做什么，是否真的同在她面前一般漠然。

可若真这么做了，要是被郑微发现，那她俩这关系，恐怕要雪上加霜。

……这要如何是好呢？

便只能等明日，明日、明日，明日还有多久？

这昭阳城的夜，怎这般长？

好不容易盼到天际那抹鱼肚白，沈青烛差点按捺不住要去对面找郑微，走到门口又想起她现在必定歇着，只能叹口气退了回来。

从前觉得数百年晃然而过，如今几个时辰如此难捱。

都怪那人，不，都怪自己，自作自受。

若是没忘了她，若是刚回到本体便去找她，如今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便不必怀着恨独自生活这般久，她们现如今便不必面面相觑冷冷相对。

究竟为何忘了？

她分明未喝过孟婆汤。

死后孤魂随着那丝灵体的牵引，懵懵懂懂回到了冥界，与本体融合的那一瞬，忆起了从前种种——

她从何处来，她因何而生，她为何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