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时候,林挽秋终于来了。他大约还是偷偷摸摸过来,一脸的鬼鬼祟祟,脸上肿着,然而一见温亭娇还在,便是惊喜地笑了起来。
“温小姐,你真的没走啊!你人真是太好了……”
温亭娇人站在床边不远处,她身姿纤秀,站得笔直,愈发显得背影亭亭玉立,回过头来瞥了林挽秋一眼,眼神颇有几分耐人寻味。怎么说呢!这种表情,在一个女孩脸上出现,就好似她刚被人轻薄无礼了一番——
林挽秋急忙上前过去,咦!不应该呀!顾雁回还昏迷着呢!
温亭娇手里握着那只小巧的白玉瓶,不悦地拧着眉毛,见林挽秋来了,便是将瓶子送到他手里。
“他是受惊了,你喂他药吧,……这药也能治疗皮外伤,你们俩都可以吃一些!”
少女一见他来,转身便从屋里走了出去。温亭娇这样的姑娘,众人皆知不是活泼跳脱的性子,可方才走得居然有些落荒而逃,真是让人不知为什么。
“顾哥?”林挽秋扶起顾雁回,真奇怪,黯淡灯烛之下,竟仿佛见他左边脸上有些发红,仔细一看,倒像是个若有似无的掌印。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林挽秋见顾雁回醒来,便是追问他。问及温亭娇,顾雁回的眼神少见的迷惑了一下,继而浮起几分疑虑,“温师姐……她昨夜来了吗?”
“温小姐当然来了呀!我把她叫过来的!昨日夜里你风寒了,又躺在床上打滚!我害怕你出事便去找了温小姐!她带了一瓶药就过来了!”
“怎么你竟然不知道吗?!”林挽秋差点跳起来,脸上是不可置信四个字。
顾雁回茫然了,茫然了之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伸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原来他看到的真是她!
温亭娇很难不想起那天,她回过神来便准备喂顾雁回药,他的屋里有只茶壶,茶壶里却没有水,温亭娇回去打了水,而后捏着一颗玉露丸准备给他喂下去。这丹药是雁回山的灵药,百无禁忌,虽是疗伤解毒用的,然大病小病吃上一颗都没事,不过补些元气。
顾雁回显是被湮虚的魂魄冲撞了,当时虽是死里逃生,然而毕竟是个凡人,元神被惊不得安宁,这一夜自然睡不好。
喂他吃几颗玉露丸应当就好了。温亭娇倒了水,先是把药塞到他嘴里,而后准备灌他半碗水,然而药虽塞进去了,他的嘴唇却是紧紧闭着。
温亭娇托着他的下巴,察觉这人仿佛咬牙切齿的。她骤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不肯吃药时母亲会在她耳朵边温柔地唤她,还给她唱歌,那些歌谣她记不清了,然而此时随口哼起曲子,倒也还是哄小娃娃的意味。
托着的那颗脑袋不安地动了一下。
“顾……雁回……”
她过去很喜欢他的时候,喊他总是雁回二字。他的名字是她爹取的,他在家中时,名叫顾三郎,他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皆是凡人,很早就成了家。听说恕州不是个太平之地,想来他这个小儿子亦被寄予了期望。
温亭娇仿佛能看见他在家中时帮衬着兄长爹娘的样子,那块玉里倾注了他的灵息,他的过往在她这里不再是一团空白,可,看到这些往事,却只让她更觉沉重。
她那时好似忘记了世人皆是凡人,总以为每个人生来都该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她不知道其实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人能鼓起勇气向她示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闭了闭眼,她心头如被沉沉的石头碾压着,然而托着的脑袋轻了些,她不知顾雁回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顾雁回的眼里,眼前少女好似做梦一样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静静地望着她,望着望着,眼中渐浮现出几丝痴迷神色。
这种神色,正是一个少年人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眼睛里会出现的目光,且他定然不太清醒,不然他的眼神不会这般……无所顾忌!!
温亭娇呆住了,她就那么呆着看了顾雁回一会儿,直到这少年嘴角弯起一个笑,他那笑容里几乎竟有几分灿烂的意味,嘴里还嘀咕着说,“我怎么会梦到你,还这般清楚……”
说罢抬起手,颇为温柔地在她脸蛋上摸了摸。手势温柔,却是摸着欲凑过来一张脸,在她脸庞上亲了一下。
温亭娇的瞳孔隐约地放大,直到她反应过来顾雁回做了什么,一个巴掌已然拍在他的脸上。
这巴掌声仓惶又清脆,若是平日定然打不昏顾雁回。然而他本来神智不清,又是个通身虚弱的时候,一巴掌下去,顾雁回竟然倒了。温亭娇心里如同海浪打翻了一艘小船,索性把自己倒的那半碗水喝了,继而离得小床几步,便就这么守着。
等得林挽秋过来,她这才匆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