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第三回了。
画布上又抖出一条蜿蜒崎岖的黑线,活像头顶乱糟糟的露天电缆,蜘网般兜住天,将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
季飞扬双指退回,揉揉酸疼的脖子,看向不远处一对祖孙。
这条巷子不算长,正常速度来回走一遍花不了几分钟,然而半小时前季飞扬就看见她们了,现在仍提着菜篮,自以为隐秘地盯着他,嘴里嘀咕他听不懂的方言。
来来来,搬条椅子凑近看?
季飞扬用力摁灭手机。
三伏天的南丘老街像个蒸笼,天太热,犹如往烧锅里持续不断地添油,终于在某个时刻,起火了。
“哎,阿姨。”季飞扬挥挥手,“买菜吗?”
孙女吓一跳,慌忙摇头。
“哦。”季飞扬笑了,“原来这地儿适合散步。”
话里的嘲讽味已经不能再明显,谁大热天在闹哄哄的菜市场散步,要么闲的要么脑子有病。
“你家西红柿挺漂亮的。”孙女脸皮薄,拍开老阿姨阻挡的手,蹲下身拿起一个西红柿。
季飞扬大剌剌地岔开腿坐着,孙女凑近时才收敛些,往后一退,抬头又和老阿姨对峙上了。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他挑眉:“阿姨,看菜还是看人?前者免费,后者买票。”
孙女皮薄但胆大:“门票多少一张?”
“买菜就免票,随便看。”
这话说的,孙女立马不客气了,大大方方一抬头。
“如何?”季飞扬挑眉。
“远看很凶。”摊后的男生一瞪眼,孙女又补充道,“近看特帅。”
在中老年扎堆的菜市场,季飞扬确实帅得过于突出了。
小麦色的皮肤,刘海被汗淋湿了,随意向两侧拨开,露出刻意剃断的右眉尾。两只小兽般滚圆黝黑的眼睛似乎燃着一团火,不笑时桀骜若狼,笑时化作弯弯月,十分招人喜欢。
有颜就是任性。草帽,拖鞋,五分大裤衩,不输套麻袋的老头装硬是被他穿出股子野性,像墙角泥缝里傲然钻出的野草,朝气蓬勃,向阳而生。
“你挺实诚。”季飞扬火气消了些,“看菜吧,我家菜比我长的嫩。”
你多笑笑,也嫩,板着脸远看像个小流氓。
孙女瞧着他耳根处的两枚黑耳钉,边腹诽,边往袋里扔几个西红柿。
身后抱臂的老阿姨不乐意了,用力拉拽孙女的袖子,孙女被拽烦了,切换方言:“你干嘛一定要我问!”
两人大战鸟语三回合,最终孙女叹口气。
季飞扬猜她是败了。
果然,孙女瞅着他的脸色,像怕他发火:“呃,哥哥你不念书么?我奶奶说你是不是成绩不好没学校读……”
季飞扬咬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关你屁事”,没忘了自己面前是女孩。
总算知道方才半小时里她们在说什么了。
这地方的人儿蛮有趣,背后不说人坏话,当面蛐蛐的,嗓音石破天惊,生怕他听不见。
……好吧,听见了也听不懂。
视线掠过人,对面穿着校服的坐地贩低头在拨弄蔬菜,橙红色的面料和老头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上面几个“万川第一中学”的字样模模糊糊地照进眼里。
万川。
季飞扬一直觉得山城应该有个小名,叫万魔窟。
一座山头一门方言,仿佛国家的普通话扫荡独独漏了这片地。
菜市场更是重灾区,大爷大妈的聊天堪比魔音对轰,像无数只扯着嗓子嗷嗷叫的大鹅。
而他就是大鹅版本的丑小鸭。
“咳咳。”
老阿姨不耐烦地清清嗓子,用眼神催促季飞扬回答。
“是啊……成绩特差,被退学了。”少年像被戳中痛处,声音落寞低沉,“每天只能起早贪黑卖菜求生,上顿吃了没下顿,就差去街头要饭。”
少年的自白是把上等稻米,老阿姨啄着胜利品,头颅高昂,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谁料,少年扑哧笑了。
“不然妹妹你可怜可怜我。”他蓦地倾身,狡黠道,“再买点儿呗。”
估计是忽然凑近的脸太有杀伤力,孙女瞬间屈服:“呃……那再来一个莴笋!还有圆白菜。”
“一共4.5,您拿好,欢迎下次光临~”
季飞扬干脆利落地称斤装袋,笑容添几分真诚。
后头老阿姨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一把拽走孙女,走远前甚至频频回头,眼神像看黄毛勾搭自家无知孙女那般深恶痛绝。
“阿姨慢走啊。”
季飞扬微笑目送,虎牙微露,很是挑衅。
许是穿着太不像个好人了,枯坐一上午来买菜的人依旧寥寥。
季飞扬晒蔫了,缩回阴影处,点亮手机回到最初的APP。
如果孙女再回来,会发现那位不学无术惨遭退学的流氓——在指绘。
画布上的男生金瞳墨发,猫耳半立半垂,翘腿坐在矮凳上,捧着一块草莓蛋糕懒洋洋地斜睨镜头。
少年脚边是菜摊,角落堆扎几个满头包的刺头叠叠乐,梧桐树漏下数点光斑在砖瓦上跳跃,满眼清新翠绿,似能听见喧嚣蝉鸣。
光影画完后,他爽快地吹声流氓哨,点击保存、发布、设置文案。
【我才不是喂块草莓蛋糕就满足的小猫…嚼嚼嚼】
刚一发布,后台疯癫了。
-好可爱呜呜,开学狗尸体暖暖的。
-宝宝,你是一个好宝宝,帮主人卖菜还收拾坏蛋,萌死我了,吧唧大亲一口!
-酷狗老师的光影一向很绝……我掰碎了逐帧学习。
-酷狗你听好,我愿意追随你一辈子,哪怕是以蟑螂的身份[/痴汉流口水]
季飞扬扫一圈日常鬼畜爬行的评论区,目光停留在森林榜的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