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游但笑不语。
他本来担心就这样下去十二卷会意识到他们二人情况不对,但好在似乎是幻境的原因,人物都是按照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行动,并不会过多思考与以前不一样的变数。
在接下来一些谨慎的对答之后,谢今游终于摸清了他们现在的角色身份与处境。
原来这个幻境中的场景是十年前汴河县中,一间叫雀桥宴的戏院,此戏院曾是富家公子、文人骚客间颇负盛名的温柔乡。
彼时院里新来了个曾名动京都的旦角岑念,谢今游等人到的这天正是岑念首次亮相的日子,而谢今游现下这个角色也正是因为琴艺非凡被东家十二卷请来,为这位名旦伴奏。
寒暄过后,十二卷将谢今游二人引至后院的住处,和其他班底们住在一起。箱头、文武管事等人住在一楼,他二人则与其他乐师、伶人住在二楼雅室。
谢今游与江听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虽说是同一间,实则被堂屋分成了南北两侧房。侧房与堂屋之间以珠帘与帷幔轻垂隔挡,环境清雅,各处细节都彰显出东家对乐师的礼遇。
“晚上便有劳先生了。”十二卷与谢今游点头对礼,随后掩门离去。
回身落座,江听已将热茶倒入杯盏,谢今游接过热茶轻晃:“我们来的时间点如此巧,看来岑念就算不是幻境主人,也一定是故事中的重要角色,需得多加留心。”
江听垂眸看着谢今游骨节分明的手指拢在碧玉茶盏上,一时走神没听清。
谢今游没等来搭话,回头去瞧江听,只见少年立于桌边不知看着哪里发呆,还以为是这小孩进了奇怪的地方被吓傻了,轻笑一声安慰道:“不如今晚你留在房中,等我……”
“不必,”江听回过神来,神色不自然地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姜善人是否也在戏院中,要寻他,长老一人应是应付不过来。”
谢今游仔细想了想,也是,今夜名角首次亮相,想必戏楼会迎来五湖四海各路人士,而他们现下法力被限制,他确实没把握能打点好未知情况。
又思忖几息,他点头道:“好,那你把衣服先换了。”
江听面露疑惑,却没问原因,听话地在衣柜找了身黑色束腰窄袖衣换上。
谢今游一手抵在桌上撑起下巴,抿着热茶直叹气。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真不是空穴来风的,他二人入幻境皆被换上乐师间流行的绣花白色长袍,那白色衬得江听五官更为立体,宛如精心雕刻般,在这样的场合着实是过于惹眼了。
等待江听换衣服的空当,谢今游一杯热茶饮完,又抬袖斟了杯。
热腾腾的茶水入杯,来客们甫一将其吹凉入肚便被往来招呼的小厮续上。
雀桥宴明明是家戏楼,饭菜却做得色香味全,东家又大方,开业至今始终免费供应茶水瓜子,来的客人多是熟客大都给面子,每桌都会点盘招牌的牛肉、醋鱼不让东家吃亏。
戏楼分为两层,戏台前三面环楼,一楼大厅接待散客,二楼则为包厢,因视野更宽阔故价格是大厅的好几倍,平日场子总会余下两间空的,今日却是座无虚席。
暮色四合,雀桥宴楼内燃灯续昼,人客熙熙攘攘,皆在等待戏台上帷幕拉起。
谢今游与其他乐师早在戏台侧边候着等待开场,没有音乐天赋且一听二胡声就犯瞌睡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还会架起二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公开奏曲。
他暗暗拉了一把琴弦,当即发出了喑哑如同锯木声,琴弦一来一回又如同哑了喉咙的公鸭嘶鸣,实在是恶钩追音难为听。
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幻境,无人在意云云。
江听则得了他的命令在后侧更隐蔽的地方匿着,场上的人注意不到这片阴暗之地,他却可以很好地观察戏楼中整体情况。
他正环视楼内上下,忽而听得几声断断续续惨绝人寰的乐声,却见到原来是谢今游玩味似的在研究二胡,忍了许久终于眯眼笑道:“长老,住手吧。”
“?”
“师兄们要被你的琴音折磨死了。”
果然,谢今游顺着江听指的往厅中看去,确实发现好几个游走的面熟小厮,正是跟着谢今游前来姜家的星在门弟子。
他们本步履如飞地穿行在人群之间端茶上菜,俨然一副干了五六年的熟练工人模样。
听了乐声,幻境里的人没反应,弟子们却纷纷驻足寻找声音来源,大概是疑惑楼内怎么会出现如此格格不入的东西。
见弹奏之人是谢今游,都恍然大悟,趁没人注意时向他行了个点头礼。
应该是孟维已经同弟子们说明了情况,一礼过后,跑堂的跑堂,擦桌的擦桌,都继续做起了各自在楼内被分配的活计。
明明都生龙活虎地,哪有江听说的那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