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阶心里猛地漏了半拍,有种不可思议的想法破壳而出。
某种曾经被遗漏,忽略的想法攀附上心尖,带来某种剧烈的震颤,让人不敢去触摸。
薛瑶说完了这句话反而又不说了。
他没有去看沈长阶看似平静实则惊讶的目光,反而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样。
薛瑶伸手抱住了沈长阶的脖子,把头埋进沈长阶的肩膀,沉默不语。
然而身体细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的情绪,薛瑶咬着唇,并不敢过于用力,也只是轻轻抱着他的师尊。
沈长阶尽量把自己注意力从头顶的花上挪回来,安抚性地拍了拍薛瑶的背。
纵然身边的花很多,各种花香都萦绕在鼻尖,但是只有在这一刻,靠得很近的时候,薛瑶才能更加清楚地闻到师尊身上淡淡的莲花香。
从一而终,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他哑着嗓子,没有提刚刚的事,转而道:“师尊,我见到书中说,有的州会举办盛大的百花节,以此供奉花神,并且会给自己珍重的人簪花。”
“书中说……今生簪花,一世安乐。”
说着说着,薛瑶的语气都不自觉有些颤抖。
他在害怕什么呢,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他再也不想见到自己的师尊总是因为自己而变得如此虚弱的样子了。
薛瑶咬着嘴唇,殷红的唇因为过于用力而咬出了血丝,他紧了紧手臂,不自觉地把沈长阶抱得更紧了。
可能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薛瑶想。
在因为疼痛昏睡过去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那并不是一个有多美好的梦,甚至可以说得上残忍。
他发现自己长大了几岁,但是奇怪的是,却还是待在桂花镇。
梦里的天空还是永远都是那么阴沉,浓稠的夜里,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他,蜷缩在树下高烧不退,却无论如何也等不到那个会把他抱起来哄的仙尊。
也等不到在山顶的妖树会为他斩妖除魔的仙尊。
他被一伙粗壮的家丁抓回了屠府,见到了眉眼精致的女人冷冷看着他,他们喊她小夫人。
女人的眼里掠过几分不忍,随即又被更加狠戾的冷漠吞没。
他听见女人冷声吩咐说:“给我把他拖回柴房,别让任何人看到了,过几天就做点手脚引着大夫人绑了他到山上去,这回看她还不得在那群仙门之人面前露出马脚。”
他想挣扎,撕咬,却发现被喂了药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挣脱,也没有人愿意去多看他一眼。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送到山上,丢到妖树下,看着利刃在自己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血流成了长河,最后浸透了松润的土地。
已经痴狂了的大夫人目光痴迷地望着妖胎,将人命视之如草芥。
他倒在血泊里,充满了不甘,愤怒,绝望。
血迹拖曳出长长的痕迹,他拼了命拖着断掉的腿往外爬,渴求着能有一线生机。
直到他终于抓住一片素白的衣角,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获救了。
然而所谓的仙门弟子咬着唇,往后退了几步,委屈地跟身边的人哭诉:“师兄怎么办啊,我的衣角被弄脏了。”
“师妹你管这种贱民做什么?我看他也活不长多久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找那妖树,然后赶紧向明黎仙尊禀报才是,我这可是带着最好的传音符。”
眼泪滚过下来,薛瑶睁着不甘的眼,“啊……啊……”叫唤着,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救自己,为什么……
后来那位被称作明黎仙尊的女子匆匆赶来,经过的时候,神情略带几分悲悯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吩咐身边的人:“把他带下山去好好治疗。”
而后就不再看他一眼,往山上赶去。
“真是晦气,我们都跟仙尊到这里了,却不能跟着降妖历练,反而要送这么个人下山。”
“我还指望着可以被明黎仙尊留意着些,好争取成为仙尊的弟子呢,结果倒是好。”
不满的弟子虽然愤慨,却也只能拖着重伤的人回到山下落脚的客栈,找了大夫给他医治。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薛瑶死死攥紧着手,阴暗扭曲的情绪一下子席卷了内心。
成为仙尊的弟子?为什么他们都想成为仙尊的弟子呢?
是不是成为那位明黎仙尊的弟子,就可以把他们,都踩在脚下呢?
朦胧的莲花淡淡的清香笼罩着他,好像想努力将他从最沉重的梦魇里面拉出来。
薛瑶惺忪地睁开眼,梦里的他,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他忍不住害怕了,害怕自己身处的才是美好的梦,自己梦里感受到的,才是真正血淋淋的现实,因为不愿意面对,才一直沉湎于如今美好得不似真实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