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小河,田弄溪去舀了满满一桶水,笑着和弯腰浣衣的胖大婶打了招呼。
田家村弹丸之地,除去新搬来的几户人家,其余人都有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
眼前这个体态丰腴的胖大婶,便是田二娘爷爷的亲姐姐的儿子的媳妇,田二娘喊姑表伯母。
表弟做航运生意,争气又孝顺,她便撂了担子,每日和姐妹嗑嗑瓜子唠唠家常,讲讲育儿心经。
田母陈氏在世时,和她关系还不错。
胖大婶手一抖,手中的棒槌跌入水中,没好气道:“二娘,你无福被李村长纳也就算了,如今在外面抛头露脸,还和一个异性男子勾勾搭搭的算什么?你娘亲在世非得扒了你的皮。”
“姑表伯母,我是去家里的田上看看。”田弄溪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阿祖他又、他……唉,不提了,总之我和李村长不投缘,却也不能在家好吃懒做。”
胖大婶接过田弄溪捞起的棒槌,一双粗眉足足皱成镰刀,睨了她一眼,“小祖怎么了?”
“二伯不让说。”
“小丫头片子,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二伯念了几本书就忘记自己信什么了。”胖大婶哼了一声,瞪了眼站在岸边的林峦,“没眼力见的,把我这桶也拿去装水吧。”
“多谢姑表伯母。”田弄溪低着头,珍珠大小的泪滴顺着小巧的鼻尖砸到石板上,洇出一片深色。
“不是、你、你……”胖大婶眉头皱得更深,上下打量着走过来的林峦。
田弄溪不动声色地挡住她探寻的视线,抬手擦了擦脸,这才抬头,“是我太无用了,如果我不这么窝囊,家里也不至于没钱,阿祖也不会只能、只能……”
胖大婶咂摸着话里话外的意思,总算品出点端倪,惊得“噌”一下站了起来,木盆滚翻,衣服哗啦啦洒了一地,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
她连忙弯下腰去拾,声音也低了些,“你们把小祖卖了?”
田弄溪摇了摇头没有回话,一双杏眼肿若核桃。
“你这丫头……”胖大婶啧了声,手连忙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拉起田弄溪就走。
直到上了坡,到了一大树下头,看着四下无人时,她才松开田弄溪的手,掂量着刚一只手便能牢牢圈起,还有两指左右的富余的手腕,声音不由得软了半分,“二娘,你和小祖喊我一声姑表伯母,我便是你们的长辈,佩兰又是我相熟的,你们是她的命根子,你又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
田弄溪这才开口,自责道:“都怪我太没用了,家里供不起阿祖念书,叔叔家又没子嗣,只好、只好……”
胖大婶打断,“小祖过继给农乐了?”
见眼前唯唯诺诺的夫舅表侄女没有反驳,她压抑住内心的无奈,劝慰道:“庄家那小姐多年无子嗣,想必是自己身体调理不好了,又不愿让农乐纳妾,心里有愧疚。小祖过去就是正牌公子,未来最不济也能捐个官当当,是个不愁吃穿的好去处。”
她是真心希望佩兰的孩子好,即使压了她儿子一头也愿意。
田弄溪面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却冷笑。
昨日见她那便宜叔叔虽面色无虞,但说话时有气无力,说几句话便要大喘气一番,这无出之过还不知道应该怪谁呢!
胖大婶踌躇半晌,直来直往的性子促使她开口:“二娘,你娘死得早,你不清楚,她之前常和我说最疼你这个女儿,担忧你未来夫家对你不好。”
见话落到了地上,她心下知道眼前的人怒气未消,又继续道,“舅公父什么都好,就是人老实了一辈子,被隔壁李村长压了压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哪有老人不爱孙子孙女的呢!”
“二娘知道,爷爷奶奶很爱阿祖的,这么多年了他们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夜,就是为了多陪陪阿祖。”田弄溪低眉顺眼附和,“其实叔叔就是家人,阿祖还姓田这是万幸,便是跟着姓庄也是应该的。不管阿祖还在不在田家族谱上都不影响他是田家人,身上流着田家的血。”
“是是是,谁说不是这个理呢。”胖大婶扯了扯嘴角,准备回去就和当家的说道说道。
过继就算了,还改姓,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看舅公父是老糊涂了,宠小儿子宠到失了轻重。
小祖倒是过上好日子了,眼前如花般的女娘却不知何去何从,便是给庄家当个二等丫鬟也是好的啊……她出神地想着。
“姑表伯母,二娘谢谢您的开导,只是村里人多口杂,其他人未必有您这般为了我家好,难免说些不好的,二娘不想爷爷奶奶回家时被戳脊梁骨……”
胖大婶自然应下,挽着田弄溪的胳膊走回了河边。
俯身浣衣的人群中,有一人格外显眼。
他着玄衣,更衬得肤白,眼窝颇深,鼻梁高挺,不似这边的人。
胖大婶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人注意到了,漠然回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腿软,借着身边人的力气才没有瘫倒在地。
田弄溪注意到她的反常,抢先道:“借住在我家的,家里没钱,能挣一点是一点了。”
胖大婶讪讪点头,一反常态地并未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