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衡安沉吟片刻,说:“这我确实不太了解,京城街道倒是常佐以管道排水,每逢暴雨,积水都会沿着地下管道排出城。”
田弄溪蹙起的眉毛终于舒缓开来,眸中划过一丝惊喜。
“竹子!”
“妹妹的意思是以竹为管?”戚衡安了然,“只是河边离你家农田的距离不算近,你若是有困难就和我说。”
田弄溪按回戚衡安取出的银两,摇了摇头说:“我有办法。”
话音刚落,二人就已走到农田处。
田弄溪紧了紧发髻,弯腰将裤脚卷起,脱了鞋便提着布袋蹚入水田。
弱如蚊蝇叮咛声响起,她下意识朝声音处看去。
戚衡安眼神飘浮,耳朵微红,声音虚弱:“我……我该干什么?”
“洒水。”田弄溪也没管他看没看见,指了指隔壁农田就继续沿着田边缘处下种。
田地小就这么一点好处,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她就干完了。
她从水瓢里挖了两勺冲脚,仔仔细细将鞋子穿上才从田埂处走到另一边。
戚衡安正认真而笨拙地从水桶中取水,他弯腰时身体和田野的缝隙里被满满当当的菜苗填满。
田弄溪轻叹了口气,从水滴中看到田二娘满足的微笑。
“我总算真切明白夫子所言了。”戚衡安将挽起的衣袖松下,半开玩笑道,“二娘比我强,我若是种完这片田,要在家中休整半旬。”
田弄溪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二娘确实厉害。”
戚衡安只觉得她在自夸,抿唇笑了起来。
往日自轻自贱的姑娘如今正视夸耀,他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须臾,又叹了口气。
他的归来是否太迟?
戚衡安凝视着面前背着背篓还提了两水桶的女娘,隐约看到那个冬天。
冰天雪地里,脸颊是不健康的红,却执拗地拒绝邀约的小女孩;
木门轻叩,他被迫从书海抽身,替她开门,从烦躁,到欣喜,再到急切。
彼时行动自如的娘亲躲在一边偷笑,怎么也不肯露面,只是悄悄塞给他两三块饴糖。
娘亲从不让他吃糖,但他无比清楚那糖的滋味,只因每次二娘都会不小心丢掉一块。
……
“回家吧。”田弄溪心里盘算着水管,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回头招呼身后的人,没成想他早已跟上。
她莞尔一笑,准备回头,却被戚衡安叫住。
田弄溪看着喉结滚动,不敢直视她的戚衡安愣了愣,突然福至心灵,拽着戚衡安一路狂奔。
二人心思各异,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一人想,得堵住他的嘴。
一人想,她果然也中意我。
终于赶回田家,大门微掩,田弄溪想都没想大力推开。
院内,林峦目光扫过田弄溪拉着戚衡安的衣袖,落到二人目光闪烁的脸上。
田弄溪看见第三个人,心情大好,眼疾手快地放开戚衡安,对着林峦问:“这么快?”
林峦应了声,转身要进屋。
“哎——”田弄溪大惊失色,顾不上别的,上前如法炮制地扯住林峦的衣袖。
林峦袖中,有皇宫密信。
他顿了顿,索性靠在门边,垂眸看向田弄溪,用眼神询问。
“我、我要和你商讨一件事。”田弄溪斜眼看着林峦,装腔作势道。
奈何她只做过社会牛马,没当过街头恶霸,腔调只拿捏了半分。
林峦不动声色收回衣袖,眯着眼扫过站在一边一动不动的戚衡安,道:“看上去二位有话要说,不急的事先放一放吧。”
说罢,他也不等二人说话,抬脚迈过门槛。
看着林峦离开的背影,田弄溪讪讪回头,盼望着戚衡安能从蛛丝马迹中放弃心中的想法。
“二娘妹妹。”戚衡安眼含热泪,语气异常坚定。
他少年老成,唯有在面前的人身边才会露出一丝稚气。
这番压不住的稚气让他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回来吗?”
不等面前的人反应,他便跟倒豆子般吐露心声,“母亲病重,祖父忧心忡忡,在两年前强行将母亲和我带回家,我不怪祖父,我理解他。”戚衡安目光真切,“我怕你怪我,怪我母亲。”
田弄溪犹豫半晌,想起绣着“平安”的香囊,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怪你。
只是……
戚衡安一时冲动,压不住声音,惊起树上鸟雀,“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田弄溪看着面前人亮晶晶的眼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就被盖上红盖头送入洞房。
直到戚衡安的眼神逐渐黯淡,她才整理好思绪,思忖着开口。
“我之前喜欢你,以后也可能会喜欢你,但是现在不喜欢你。”
戚衡安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一时恍惚不已,用手撑住墙才勉强点了点头。
“是我回来得太晚了,直叫你苦等,你不必给我留余地,本就是我不告而别。”戚衡安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已多了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就当今日之事是个玩笑,可千万不许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田弄溪不解:“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啊?”
乌云遮住刚还湛蓝的天空,床边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处阴影。
“二娘,你是心有所属吗?”戚衡安瞥了眼被纸窗挡住的一片衣角,心中的忧伤被担心冲散。
他向前踱了两步,凑到田弄溪耳边后用手掌挡住口型,才小声说:“林公子绝非池中之物,二娘,你若是喜欢他,路会很难走。”
田弄溪谢过他的好意,却还是忍不住说:“我不喜欢他,真的。”
戚衡安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自认为给二八年华羞怯腼腆的女娘留了几分面子。
“……”
田弄溪深吸了口气,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戚衡安牙差点都咬碎。
若不是他笑得十分勉强,今日早已被她搓磨一番了。
田弄溪无奈仰天。
“你为什么不早回来几天?”
“是我的错,我本想赶回来给你庆生,奈何被俗事纠缠。”戚衡安权当自己误了时间,才会被林峦后来者居上,懊恼不已。
“庆生?”
“二娘的生日不是历年春分吗?”戚衡安诧异,“看样子今年真是忙昏了头,吃长寿面了没?”
……
春分,田弄溪记得那日。
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艳阳天,直到昏昏沉沉的田二娘再也没醒来。
取而代之的,是初来乍到的田弄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