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峦的脸色越来越僵,好不容易等到她停顿了两秒,找到机会状若不经意地开口:“你是要去找你奶奶吗?”
一张一合的红唇终于关上,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就被敲响。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田弄溪只好作罢,扭头对林峦说:“可能早就出去了。”
本朝规定女子十八岁才能成婚,但前朝婚配年龄皆为十四岁,因此推行起来非常艰难。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蒙昧点的家庭想要早早开枝散叶,会用尽全力钻空子。
比如黄家人,也就是田奶的父母,田二娘的曾外祖父母。
见女儿和隔壁菜贩家不成器的儿子有些眉目,便和山这边的田家人合计,将十六岁的女儿送到了田家村。
两年光景,偷偷拜了堂的二人诞下一女一子。
短时间内生了两个孩子大大损伤了黄氏的身体,此后她也怀过几次孕,但都因为虚弱流产,直到三十三岁时——
女儿平庸、儿子怯懦的田家终于迎来了翘首以盼的小儿子。
田家三个孩子,只有比哥姐晚上一轮半的田农乐是被礼法承认的婚生子。
田农乐自小锋芒毕露,才学过人。
田家便收了心,整个家全力托举着这个有机会光耀门楣的孩子。
不识字的黄氏宠惯孙子,将这些事当成睡前小故事说给他听。
坐在旁边的田二娘从针线活中抬起头,问奶奶叫什么名字。
奶奶每日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她很好奇。
可奶奶只是给弟弟掖了掖被角,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这份疑问生根发芽,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消弭。
有人接过了它。
田弄溪扫了眼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的房间,阖上房门。
“我们先吃吧。”
田奶因为孩子生得早,实际年龄并不大,算虚岁也才五十有九。
腿脚麻利的她时常和亲朋走动。
这段时间住在庄家,没有机会叙旧,今日出去找友人了也不一定。
田弄溪给奶奶留了碗饭,风卷残云地吃完自己的那份就将院里停放的板车推了出去。
这是她不久前在王木匠那订下的,这段时间他紧赶慢赶的,昨日夜间就把板车送到了。
“你今天去吗?”田弄溪有私事,实在不愿有人陪着,还没等到回答就自顾自推了车要走。
“去。”
她嘴角垮了一瞬,干巴巴地笑,脑子里已经构思好了甩人路线。
“但我不能陪你太久。”林峦说。
田弄溪偷偷松了口气。
推着车走不快,二人到时若水书院已经快下学了。
田弄溪在和昨日一样的地方停下,告别了林峦,百无聊赖地等着。
她让林峦不用等她,自己先行回家。
理由是她要去买菜。
浑厚的钟声响了三下后,铜环沉重地敲打木门。
敦厚的声音传来的同一秒,脚步快的学子和蛇一样沿着小厮才打开一半的门呲溜出来,看见门口的摊子时眼睛亮了几分。
“味道好”“物美价廉”“比家里的火夫做得好”学子们的赞美蜂拥而至,甚至有人赠了田弄溪一首打油诗。
没过多久饭都卖完了,木箱却没有空。
田弄溪数了数垒得整整齐齐的食盒,共五十三个。
今日准备了八十份餐食,没过一个时辰就都卖光了,还明确了明日再不济也有五十三个顾客这件事。
田弄溪乐不可支。
“入账八百四十二文”的机械音如约而至,她却收了笑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凡事讲究有凭有据,她这样贸然上门实在风险太大。
今日她一直关注着往来过路人,却没有看见田农乐,不知是昨日他察觉到了异常,还是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
田弄溪推着板车先去步芹那送了樟脑丸,见太阳要落山,这才将板车扔在步芹的小院里,自己出发了。
庄家大门在斜阳下熠熠生辉,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小厮。
田弄溪走近没多久,站在左边的小厮迎了上来,弯着腰请她,“田小姐。”
她只来过一次庄府,却被记住了。
田弄溪有些不习惯地点了点头,说:“我自己去就行。”
穿过蜿蜒如卧龙的长廊,她寻到记忆里的地方。
长势极好的垂柳霸占了些许池水,枝条浮在池面上,微风吹过,簌簌地晃,将潋滟水光剪成碎金。
锦鲤甩尾,在涟漪中嬉戏,不知来人心里的纠结犹豫。
隔着池塘,她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