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不让须眉”
女娃皱了皱脸,一边拉着少年贴墙往外跑一边驳道:
“我不明白,巾帼和须眉有甚得区别,况这词原本就是诸葛武侯为羞辱晋高祖(司马懿)之作,以妇人喻其胆怯,可笑至极”
妇人怎会胆怯?太皇太后不也是女子吗,可她不还是比陛下要来得德高望重吗?万一百年后女子也可以当皇帝呢?万一千年后女子亦可与男子平起平坐呢?
女子从不可被小觑尔
“这女娃娃好见解!”
温惠放下手中糕点,忍不住拍手叫好,真真敢说她不敢言,敢干她不敢干之事,浑然没发觉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小时的自己,天知道温惠的叔母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这硬骨头给掰过来,给李氏和卢父培养出一个至少外表很能看很能打很端庄的家族长女不是?
唉......
李僖轻瞥身旁少女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默以品茶为遮掩,来掩心荡
“不止不止”
元华伸出根手指在温惠面前晃了晃,堂堂魏朝公主硬是给少女当了一下午的说书先生,别说,还挺专业
“待他们跑到荒野之时,周遭昏暗非常,范阳还是个郡大得紧,李郎(元华瞥了眼坐在一旁只看着温惠笑的少年)又是第一次来,自然只能指望女娃带路”
只见当时年方六七岁的小温惠仰着头看着天,指着北方最亮的一颗星道:
“紫微星!我听我阿爷说修建老宅的时候先祖们曾请风水先生看过,说宅子坐北朝南靠山傍水最好,我们不若先随着那个方向走,不对,他们既然会把我们关在这肯定在周围布了不少人手,我们早上得先躲起来晚上行动,最好先能摸到河流看看旁边有没有人家”
李僖静静看着女娃的侧脸,小温惠丝毫未觉此刻她的眼睛,其实比这紫微星还要耀眼夺目
“万一他们和贼人合伙把我们重新捉回去呢?”
“不可能”
她是那么得聪明啊,聪明得让他,心生欢喜
“你看”
小温惠指了指少年腰上的玉带钩
“他们之所以把这个东西留下,一来是为了向你阿爷讨要钱财,二来也怕私吞被人察觉惹祸上身,范阳但凡不是人老眼瞎之辈皆认得出,再不济倒时你以钱财诱之以官秩许之,我不信他们还会将我们交到那群眼看成不了气候的贼人手中!”
“那最后,他们跑出去了吗”
温惠手拿糕点咂巴着嘴,全然忘了元华在最前头已交代过故事的结局,心下只怪这糕点怎这么和她胃口,都是清谈爽口中带一点甜味,像极了那日花阁摆上的那盘菱粉糕
“哪有这么容易”
元华伸出手,替温惠摘掉脸上不小心粘上的碎屑,神情是一种能滴出水的温和——来自阿姊的‘慈爱’?少女哑然一笑,大概是她多想了罢
“他们虽很幸运,只走了两日便碰到了河,可偏偏此刻两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少年说要往下游走碰到庄家农户的可能性高,那女娃娃却不依,说人家肯定将屋子修在上游一来取水干净二来可躲避天灾,最后少年拗不过那女娃,两人只好往河流的上游走”
然后本很快就能结束的旅途愣是经历了三次误入密林被野兽追杀,两次被贼人发现亡命狂奔,中途女娃还不小心崴了脚不得不让少年背着继续前进
哦,还有一次,夜黑露重李僖没看清路,差点两人双双坠入湖中,差点将没死在贼人手里的小命交代
嗐,无奇不成书,无崎不成书嘛
然则少年身子上早已伤痕遍布,而且还没得到过妥善医治,越走到后头便越感觉浑身的力气一点都使不出来,但为了不输给小温惠,李僖还在咬着牙强撑
但要不说女娃心细如发呢,不多时便察觉出少年脸色的异样,而且更妙得是,她还通一点医理,便大大方方得脱掉自己干净的里衣(当时李僖羞得只敢背过身去,从脸红到脖子,也忘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看的)再捡来锋利的石头将草药置入口中嚼碎
继而抹在用石头撕拉成几缕的布条上,最后,给少年裸露在外的伤口包扎好,小温惠不会其他系法,只能绑了一个个丑陋的蝴蝶结,嘻嘻
“你,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
丹心寸意,而愁女君未知,少年看着小温惠低着头认真给他绑伤口止血的模样,忍手痒摸了摸她乱糟糟的脑袋,如今的他忽荒唐得希冀,这时光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停驻在这荒郊野岭,停驻在他们彼此之间
她很厉害,又博学又有胆识,又,漂亮......
指节轻轻勾起,悄然偷走耳边的一缕青丝,少年趁女娃转过身忙活刚摘来的野果之际,将其一圈一圈缠绕在那玉带钩之上
垂下眸,羽睫轻颤,他抚摸着那象征权力地位的玉饰,蓦然,感到有那么一点点的,极浅极浅的,自卑
她很优秀,而他,如今却只是一个要被阿爷天天耳提面命的不驯少年
“八字还没一撇,何况,她也不一定看得上我,不过”
“不过,师寔是一定要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