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温惠挺住了背,缄默,不同于元华,她很擅长隐瞒自己的野心——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
见她不言,元华摇了摇头,开始了今日份闲扯:
“我少时总想,为何都是一个阿爷生的,兄长他们可以有皇子傅,皇子参军,祭酒长史司马一个不差,幕僚更是数不胜数,而我连个侍读,却都是要给父皇预备作妃嫔的”
“后来十余岁上时,我瞒着太后父皇,与大皇兄去参了军,打南边,站于城墙之上,眼俯千军万马,天地何等辽阔,不似宫室中那只叫人厌烦的四角天空,我忽然就意识到,这,其实才是我想要的”
所以元华才会对冯氏恨得只欲食其肉啖其血,她明明是可以翱翔于天的鹰穿梭于密林的虎,却硬要被摁着头低下身,去接受一个侮辱性极强的婚姻
狗屁的公主的责任!南边断袖之癖盛行,也没见父皇送皇兄们去当‘皇妃’的啊,凭什么啊,一块叛逃的皇子没骨气的臭肉,凭什么要她委身,去彰显他们的仁德与怀柔!
一段风雨如晦的往事,就这么在女子的口中,以一种几近漫不经心的口吻托出
“也是在那次战场上,我救了射月,那时的她依是十岁出头罢,领十人的轻骑去摧毁敌军的粮营,事发被抓,被捆成了粽子嘴里塞满了东西不让她咬舌自尽,当作人质叫阵于前,大皇兄叫我莫管她,候官,哦,她当时还不是,向死而生,出发前父皇肯定就给她下了有去无回的命令”
“可我看着她眸中尚未熄灭的光,我就知道,她想活,那我便要救她”
“然后——”
射月忽从外头打帘进来,候官的听力向来很好,她都懂,只是不善于言辞罢了
“这家伙就在阵前高喊‘本王是大魏的六皇子,你们敢不敢来跟本王单挑云云’,别人头儿见她一个人都没马高的小屁孩都如此张狂,把我往前面一推就提刀上了,谁知这家伙根本不准备单打,还灵活得紧,将身子往那挥起的刀下一钻冲入敌营趁人不备捞起我就往回跑,虽说也挨了好几下,但好在陛下适时放箭掩护了回去,好了,故事讲完了”
鬼面候官装作满不在乎得耸耸肩,可细枝末节她分明都记得如此清晰,温惠咂舌,对面前这位笑得无奈的公主莫名,更肃然起敬了几分
“河阳到了”
河阳隶属于洛阳王畿地区,嗯,怎么不算是郊外呢
“我是认真的”
温惠是最后一位下的车,掀帘迹,只见那红衣短袍女子正候在车下,日中灿烂的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她眉目间,是跃动的金光,是令少女后半生都足以为之心叹的惊鸿:
“陛下以亲王礼待我,我便许你王傅之位,着朱袍,带长冠,俸以千禄,卢温惠,你很聪明,不能就此困于一方天地,我希望能与你们并肩,一同好好得走下去”
走下去,在这个不算太平的年代,携手并肩
“她对每个被骗来彭城公主府的属官都是这么说的”
射月在一旁冷冰冰得拆台道,当然,也包括她
“还有,她开不出这么高的俸禄”
元华笑着肘了她一下,鬼面候官低头想了想,终是说出了难得的一句好话
“不过,你的官职是最高的,虽然陛下——”
语未毕,元华‘恼羞成怒’作势就要去掀她的面具捂她的嘴,后者亦装模作样得躲闪,两人打闹迹,忽听车上少女在长长吸了一口气后,笑回了声:
“好”
其实在那温良的春夜里,卢温惠就曾紧握着自家二妹的手,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才不要一辈子困于深宅大院中,去博得一个世俗所谓贤良淑德的美名,她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得看着,见证着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幻
她本担心李氏会不满或阻拦,可阿家年少时亦是以一身抗流寇的女中郎将,此次回老宅,就是怕到战时会出不测,好坐镇范阳,护一方平安
她是她的阿家,她一定能理解她的
虎父终究,无犬女,而她,更是长女,无论嫁人与否,家族的重担,她也必须挑一边
这回答也太爽快了,与温惠给人的感觉截然两样,树下二人皆是一愣,看着她旁若无事般自己跳下车,甚至还闲闲拍了拍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继而负手凑到元华跟前,绿衣少女,笑得有些坏坏:
“所以殿下,可以告诉本官,此行为何否?”
“自然,是履行皇命”
蓦得,从几人身后踏来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领头的是一银一朱的两位官袍少年,李僖翻身下马,先是对元华和射月微微颔首,继而,笑看向温惠
他如秋水般的眸中,如今除了一贯的温柔,便还有深深的,赞意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少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到她身边,低低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
话是这么说,可温惠看着元恪身后跟着数几十肃穆的金甲禁卫,还是莫名觉得大事,不妙
“师寔怕惠娘会多想”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耳语般的厮磨
“毕竟,我们是来送废太子,最后一程的”
李僖本以为温惠会紧张,会害怕会下意识得想逃避,可她只是微微一审,是不同于年纪的冷静理智,继而,发出一声长叹:
“可惜了”
她道
“可惜什么?”
“可惜了,他只有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