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得黑暗点,他们为何,不反呢,引颈就戮是族诛,反了也是族诛,后者多少还轰轰烈烈些还有一线生机,再不济,趁乱杀入宫弄死几个落井下石的‘佞臣小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家都别好过,不也,畅快?
嗯......凭阿爷的脾气,倘若范阳卢氏遭此不公,那直接上前掀了皇帝的桌也不为过,没啥,有军队有部曲,就是骨头硬(温惠忽‘惊’觉自己还蛮有当‘反贼’的自觉的)
诚然,面对谋反的大罪,文帝都能仁慈得‘削爵一等’,这太平日子,这明君的称号,活该他当得
彼时太子不在,温惠便大着胆将心中的疑虑对另外二人托出
“候官抄家的速度,大概,逃不掉罢”
元华说这话时显是极不自信,凭四大家族在魏朝上空织的大网,估计敕令还没到五营,风声便已漏
一晌无话,只听细雪簌簌
“许是崔老太公被抓之时,也没想到,先帝会不念昔日情分对他下此死手?”
温惠想出了个合理点的解释,崔老太公年少入仕,历任三朝,年逾七十还在哼哧哼哧为大魏蓝图卖力效忠干活,本想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料他自负聪明一世,偏偏勘错了帝王的狠心
他都七十了,还能活几年?老人家不想逃,也逃不掉,本想着最差以一身赎罪便可,唉,天何曾顺人愿呢
“清白”
许是同为年少入宦海并春风得意之人,李僖颇能感同身受,幽幽然而叹:
“文士骨铮铮,君子正冠而死”
与其留下谋逆大不敬的罪名,不如慨然就义,是非对错,后世自有大儒为我而辩,而崔太公这一壮举,也成功得将自己从单纯晚节不保的权臣变为了位悲情英雄,变为了位能与荀攸谢安并肩的名士,变为了位北朝政治的代言人之一(皇权无情的代言人之一)
君子死节,而清河崔氏,只求一个清清白白
总结: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之间的思想觉悟差距
“唉,倘若能有御史为其翻案,或许还可以,还崔老一个清白”
“很难”
只因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姓元
可再难,崔时云都想试一试,毕竟范阳卢氏与陇西李为姻亲,后者是铁板钉钉的元恪党,又在御史中颇有人脉,到时太子即位,她若为范卢宗妇有权在握,怎会,没有机会呢
至少,为阿爷祖父,谋一丝死后哀荣啊,堂堂司徒宰辅,竟以罪臣身份,囫囵至此
只是崔时云的这些阴秽,着实又对不住对她那般单纯而又赤诚的卢道将
她都懂,只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看着少女明亮清澈的眼瞳,崔时云忽觉一阵翻滚的郁热,那是一种被看穿了般的无地自容,使她不由避开视线,蓦得,手忽又被一道温柔的力量牵起,是温惠
她就这么笑看着她,人声嘈杂,少女的字句却是那般清晰可闻,尽管,轻如晚间风,可听在女子心间,却宛若平地惊雷:
“阿姊,您,喜欢我大兄吗”
“叮”
仿如素手挑起琴弦,而荡开的一声清脆,崔时云下意识望向出声处,原是四兄道虔终迫于温慎小姑娘的“淫威”,不得已与她盏杯相碰
“......”
喜欢吗,看着温慎开怀肆意的笑容,崔时云心中泛起苦意,从小到大,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他们只会用或沉痛或希冀的声音一遍一遍和她重复
“儿啊,只能靠你了啊”
“我们这一支啊,才不会如此没落下去”
喜欢和‘省得’有根本意义上的不同,她想过如果能嫁与卢道将该如何行使范卢宗妇的权力去......扶持母家,可偏偏就没想过,他们之间的日子,会是怎样
就像常年生活在阴湿细雨中之人无法想象阳光普照的温暖,就像她不敢去奢望,二人间的美好时光
“......”
“祖业救过时云的命”
千言万语,她也只有立场说出这么一句,可人终究非草木顽石,不到一年的相处,已有过无数次的刹那心动
但如果,如果真的能嫁给他的话,等平了这件事,往事沉疴晦暗便再不用介怀,她,她崔时云如果真有那么幸运,那么就算长跪于佛祖跟前一辈子,就算以命护他前路坦坦,也,在所不惜
可惜,没如果
“女郎!外头跳鬼戏的傩人来了!”
小红顶着张通红若彩霞般的脸兴冲冲得跑进内堂,众人的注意立刻全被吸引了过去,而被自家小妹拉着往外跑的惠某人也便再没机会问出那句
“说句不该当的,倘若,倘若阿姊真成了惠娘嫂嫂,到时若遇不测,清河崔和范阳卢,阿姊会选哪一个?”
好在,她并没有等多久,女子就用实际作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