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又是一拳,这一次,砸在了他的肩胛骨
世界开始变为不大清晰的雪花片,卢道虔感受到有人将他丢在了地上,继而又对着他的腿狠碾了几脚
.......他大爷的
“切,还挺耐揍,这都没断气”
“你先到城内各处巡查一圈,最好别让城外那些家伙察觉出端倪......察觉出了也无妨”
“是”
城外......
对!还有咸阳王给他的骨哨!长兄就在城外他不可能,不可能听不到的!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阿爷阿家小妹他们都还没有团聚,嫣娘还在洛阳等着他,不,他还要回去见她,他们好不容易才.......
狂咳几声,艰难睁开了眼,卢道虔趁着曹伯治背过身去的时机从手腕处狠拽出那枚骨哨,是竭尽全力的一吹
骨哨......
骨哨,无声
.......
哈
哈哈哈哈
好啊好啊,很好
“哟,还有气呐”
赭阳城内,火光冲天,曹伯治抓着卢道虔的头发将人拎起,再用膝盖将其踢跪在地,在一城百姓的面前,摁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得大骂:
“老子最讨厌你们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还范阳卢氏,还清流名门,还天下冠族,你祖宗当年为护汉室不惜以独身抗董贼,他的后代倒好,给胡人当牛作马!呸!老子都替你们感到丢脸!”
“呸!叛徒!!胡人的狗!!”
......羞辱仪式吗
群情激愤,恨不得上前一人一脚将卢道虔活活踢死,青年低着头,朱衣散乱,嘴角淌着血,连官帽都早已不知去向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只知有股奇怪的力量迅速掌控了他所有的神智,带来歇斯底里的情绪
那叫,人内心深处最利己,最纯粹的
恶
可这是他的错吗!不!这不是他的错!
抬眸,卢道虔剜向曹伯治,带着轻蔑,带着高高在上的冷笑:
“乱民,你们不敢杀了我”
“荒谬!狂妄!”
反笑,曹伯治刷得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间,似乎为证明自己真下得了狠手,那刀刃直接划破了青年的皮,冒出了丝丝血珠
可你身上的伤已经极重了,已经不在乎这些点了
“呵呵哈哈哈哈,什么高高在上的伯爵驸马,其实和我们也没什么两样嘛!都是一刀的功夫而已!”
不,你才不是,你是堂堂范阳卢氏长房的子孙,下头的,不过是些羡慕你要死,又得不到你尊荣的红眼怪罢了
你只是想活着
嫣娘,还在洛阳
“吾阿爷是大魏堂堂一品使持节,阿家世代行伍列侯不可胜数,倘若吾死在这,你说,他们会不会直接将这赭阳,夷为平地”
翘着唇角,跪得笔直,卢道虔声音中带着些残忍的笑意,仿佛在描绘多么美妙的事一样
“你什么意思!”
“我们可不怕死!”
“反正不仁不义的是你们!反正要在史册上留下恶名的是你们!”
“哦?”
脖间抵刀,青年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得俯视起底下的赭阳百姓
“刀子挥在自己身上才会疼,史册上的虚名谁又在乎?于此乱世,胡汉之别又有甚的区别?何况真正要你们命的从来不是我,不是大魏,而是——”
他瞬得转头看向曹伯治,丝毫不顾及脖间因转动而撕开的伤口以及淌下的疼痛
“你!”
“一派胡言!”
可匕首已经不能再往内了,不然面前的青年将立刻被割颈而亡,看呐,曹氏就是有软肋,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他也惧怕杀死卢道虔会给赭阳带来的灭顶之灾
卢道虔放声大笑,自以为抓到了他们的软肋:
“呵哈哈哈哈哈,你们不是很敬爱太守大人吗!不若猜猜,倘若我死了,你那五六十岁的阿爷将会怎样!”
你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你现在只想活下去,不论以多恶毒的方式
“死,无,全,尸”
“你是不是找死!”
“嗯,当然,倘若你觉得我们价值等值的话,我不介意以一换一,以我卢道虔的命,换一城百姓的命,曹大人,你也清楚,你这不过负隅顽抗罢了,守得了一时,守得了一世吗你们!要知道,我是汉人,会对你们手下留情,可胡人的皇帝就在后头,咳咳,御驾亲征,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吗!怕是直接坑杀一城都不为过!”
“而且要你们命的从来不是大魏啊,是你们自己的君王,南齐的皇帝!是他,他不给你们兵不给你们粮草不给你们活路!咳咳咳咳”
喉管里也渐渐冒上了血腥味,卢道虔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就会因失血而昏迷,可他还是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去谈判自己的命
嫣娘还在等他
“你也是儿子,你们也都有自己的阿家阿爷兄弟姊妹,我理解你们,不若这样,将我作为人质,去交换你的阿爷,赭阳的太守?”
好卑劣,他怎么能这么卑劣
可卢道虔想活着,他要活着
“.......”
“如果,老子不答应呢”
?
“切,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们怕什么!”
!?
搞什么啊
狞笑,曹伯治慢慢松开了匕首,将卢道虔像只死鱼般踢倒在地,在百姓的一片高喊声中,他昂着带血的面庞转向堂下,于火光中,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太守以身殉国实乃大义之士!咱们自要坚守赭阳到最后一刻!城破之时,咱们与其将故土拱手相让成为胡人刀下亡魂!不若家家户户点上薪柴,让大火见证咱们的不屈!”
“叫胡人好好看看!何为汉室!”
不是,瘫倒在地,卢道虔捂住自己的脖颈,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我们不是‘两脚羊’!,我们情愿饿死!情愿易子相食!也不会接受胡人虚伪的恩惠!”
直接火烧赭阳城,宁为碎玉不让魏人沾染分毫是吗......这么疯的吗
神的孩子在高歌:
“你们会将我们当作奴隶!胡人会将男人屠尽女人玩弄孩子充作军粮!乱华之时死了上千万的汉人,我们怎么可能向胡人俯首!”
不是的......鲜卑里也有好人的啊
“汉人不做奴隶!”
洛阳血色未消,百年前对于汉人士族的屠杀,使得两族之间的仇恨不断得延续——在融合中延续,在血与泪的交合中延续,在千年中延续
卢道虔绝望得闭上了眼,跟堂下这群跟宗教狂热分子似的的百姓一比,嫣娘真的太正常了,行吧,唯一能压制得住聪明人的,也只有疯子
当然,疯子也会将自己伪装成各种形态,比如黑化完成的世家子弟,再比如:
殉道者
而在这个高压时代,也从不乏彻头彻尾的疯子
“让大火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人群在火光中扭曲,跳动着最后一支歇斯底里的舞,卢道虔倒在地上,在最后的意识消散前,他只能听到刀尖在地上摩挲的撕拉声,以及那句压抑着兴奋的
“临淄伯——”
上路吧
冤冤相报,了不了
“不好!将军!赭阳城有异动!”
“有火!有火烧起来了!”
“报——!反了!反了!!!”
卢道将望着城内燃起的黑烟,再古板迟钝如他也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将手中长刀握紧,丰富的军事经验告诉他此刻应不惜一切立刻组织反攻,无论以什么代价,屠城依不惜
可,庆祖还在里头......他是他的亲弟弟,如果嗝屁了他该如何与阿爷阿家妹妹们交代
可
闷声急走,卢道将刷得掀开暂时“安置”曹太守的,本来卢道虔的营帐,可却立刻又被眼前的景象惊愣在了当场
老人安静得靠在桌边,他的心口,插着一把不知何时偷带过来的匕首,已是无了气
又或许,他一直都将其收于袖中,无时无刻,做好为城,为国献躯的准备
桌案上,只摊着一张卢道虔作家书用的信纸,上面用血迹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
“血乞将军,千千万万,无论如何,百姓,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