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还记得当初太后逮我读书,教了个前晋李令伯的甚的,嘶,也罢,那些汉人雅士一堆的表的书的赋的实在记不得,只记得其中有一句——”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
当女娃娃摇头晃脑在那含糊念叨着‘乌鸟私情,愿乞终养’‘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时,太后只盯着她笑,宫娥怪之,其又长叹而不言
“她是个好祖母,好太后,无愧于阿兄姊妹,无愧于天下人”
但总愧于个别人
这是往事的结束语,接下来,还有阴晦的现实
“但,射月,我还不能死”
“殿下不会死”
她会护着她
(剜星:呜呜呜射月姐下手好狠,痛痛)
候官的回答总是充斥着淡淡的人机感,弄得元华气也不是,泣也不是
“我还有仇要报”
“弑母之仇?”
“非也,就像那丫头说的,成者为王败者寇,太原王当初祸乱朝纲死不足惜,慕容氏,也并非无辜”
世上何人无辜,何人不悲惨
“我要报的,是我自己的仇”
“逼婚之仇,也把,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可倘若阿家还活着,元华的现在会不一样吗
看着幼妹元姝出嫁的模样,公主心里已悄然有了答案
不,她反而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
“南平公......”
室内微潮,射月吸了吸鼻子,依旧言简意赅
“在钟离”
冯后
在洛阳
“所以——”
公主忽坐到了她的对面,直直得盯着她看,一字一顿,万般郑重,万般恳求
“你能带我走吗”
候官一愣,她当然知道她要去哪
可看着元华像只湿毛大猫颇有点可怜的模样,射月扇了扇嘴唇,最终无法将拒绝的话语说出,只能别过脸去搪塞:
“陛下,让您在府内闭门思过”
她是候官,不能违抗帝令
“我知道”
公主牵过了她的手,和小时一样,用双手握得紧紧的,语气渐转激动
“可射月,我不想嫁人,更不想与冯氏苟合,放心,我不会乱来”
只不过,想要一个人的命而已
(南平公:怎么感觉脖子凉凉的)
“可,南平公奉诏驻守钟离”
“二兄的人也在,他说,不会出事的”
“.....你这么信他?”
“不信”
元华苦笑
“但我想杀了他”
“他就是个靠太后混日子的废物,哪懂什么军机要事,他守不了的城,我来守”
“......”
射月没有答应,倘若此事被陛下和其余二位候官知晓,倘若因元华导致钟离失守国土沦丧,她不会接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听帝令,是候官的使命,忠诚,大过一切
“求你了”
“啪嗒”
是怔然落于手背的一滴滚烫,烫得候官浑身一颤
“倘若事泄,我就去死,自杀,不会祸及任何人,包括你”
鲜卑的女儿,从不惧于死亡
“不行”
候官彻底慌了,伸出手想替元华拭去泪花,可却只能摸到一个低垂下来的毛脑袋
拜托了,她谋划了那么久,不能功亏一篑啊
“等事情完毕”
“我就自请废去所有的爵位食禄,到平城去,替太后守灵,守一辈子的灵”
“求你了,就这一次,带我走,离开这洛阳,好不好”
“......”
室内忽入一片安静,窗外暴雨初歇,候官摸着公主的脑袋,良久良久,她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回道:
“好”
我还欠着你一条命
“我带你走,今夜就走”
草原的女儿应当有骄傲肆意的一生,任何过错,还是让她这名罪孽深重手中沾满了无数人命的候官,担着吧
“我们离开洛阳,去钟离”
反正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族,此生,也不过与一柄长刀相伴
“别哭了,好吗”
而她,是她在忠诚和使命中的唯一例外
(南平公:怎么感觉脑袋尖尖的)
“那我问你,然后呢?”
温惠将匕首柄刃反转贴着手心收回袖中,动作极其熟练也不知是和谁学了坏,李僖撑头盯着她,笑:
“阿爷为了殿下,可彻底与李御史决了裂”
“为何”
“唉,总不过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私闯宫门与谋反同罪’,李御史,口口声声要上国法”
可能吗,同命不同价,为了这种事处死公主,天方夜谭
她的嘴唇粉粉白白的
“他那人最是暴躁死板,嘴又毒,在众臣跟头说话也丝毫不顾及,甚至还当着阿爷的面说——”
好想亲
“‘陛下虽离了皇都,可国法尤存,仆射大人难不成是打量着这洛阳与大魏已是您老做主,便想兴季氏据国之事,做那霸政之举’?”
不行,还没到时候
“呵呵”
温惠冷笑,这不就是事实嘛,法律,道德?他们处的是什么时代,君弱臣强,大臣有胆自可与皇帝分庭抗礼
四大世家之所以如此听话,还不是因为文帝着实算个好皇帝,若非忌惮顾及,太子又干嘛眼巴巴跑过来与她废那么多口舌
“阿爷啊,差点被他气了个绝倒”
李父:你个老崽子也不想想是谁提拔的你,过河拆桥是吧,卸磨杀驴是吧
李御史:那咋了!提拔归提拔,那升官还不是靠我自己!
而此时的李僖,也只单纯得以为自己遇到了个跳梁小丑
“不过,藤蔓终拧不过树根,惠娘”
他又拉过了她的手,郑重得置于掌心
“请相信师寔,过往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更好的将来,至少得让令兄先平安回了洛阳再从长计议”
“将来”
听着这两个字,温惠笑了,笑着笑着,压抑许久的泪忽又怔然落下,是喃喃
“那,什么是将来呢”
是啊,对于这个世道的人来说,什么是将来呢
新皇帝赶跑了旧皇帝,新世家代替了旧世家,新钱取代旧钱新法取代旧法,可然后呢
还是重复的命运
“......”
“将来就是”
“报该报的仇,还该还的情”
“殿下不会白白这么去的”
灵堂,棺木烛钱,香烟袅袅
在东宫士卫的监视下,女官一身素衣麻布,跪于正中
“绛华先为您报完仇,然后,再来陪您”
“至于仇者为何”
“你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