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的声音擦过竹西耳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泪眼朦胧的眼前,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骨玉一般剔透温润。
竹西抬头,是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士,他微微弯腰,身形欣长,西服褶皱衬出他有力的腰线。脸上戴着黑色镶金边的沃托面具,尽管面容被隐藏着,但从气势和礼仪来看就知道这是一位养尊处优,彬彬有礼的世家之子。
在竹西打量他的这段时间里,他仍然保持着邀请的姿势,尽管眼神看不清晰,但是落在竹西身上的视线温柔又克制。
竹西快速扫了一眼骷髅,发现它已经坐回原位,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这边。她当即选择把手放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掌里,柔软的指间被他当即纳入掌心,淡淡的温度传来,让竹西感受到一点安全感。
他稍稍用力,将地上的竹西拉起来,轻轻制止了竹西想用手擦拭眼泪的动作,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声音含笑:“用这个吧。”
“谢谢你。”竹西接过手帕,代替了自己的手,鼻尖闻到似是山间雪松又似是深海的味道。
“……”
她一只手还被这个男人握着,另一只手里拿着他的手帕,上面沾了自己的眼泪,身上又穿着不能置物的礼裙,竟然久违地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给我吧。”男人体贴地道,他将手帕接过来,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揣进那看起来名贵无比的西装口袋里。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缺舞伴的人,竹西不确定地又问一遍:“你……是要邀请我跳舞吗?”
男士将她的手稍稍抬起,再度行一个绅士礼,像是对着自己的爱人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温柔,他问:“可以吗?”
竹西不知道是刚刚目睹一架没有人弹也能奏乐的钢琴,和身后那具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的可怖骷髅这两件事情比较魔幻,还是突然出现一位贵气十足的男人邀请自己跳舞这件事更加难解,但她此时此刻似乎找不到、也没有理由去拒绝这个共舞一曲的要求。
她下意识答应,“可以。”
甫一点头,男人就转身大步迈开,他步伐不慢,牵着竹西的手径直往舞池中央而去,莫兰迪色的裙摆随着动作在月光下滑动,在她身后旋转出一道飘忽柔软的波纹。
走过舞动的人群,这支舞他们已经不知道跳了多久,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烈的笑容,荡漾在舞池里,旋转的各色女士裙摆下显露出她们只剩白骨的双腿,一块又一块的皮肉不断从他们的身体上剥落在地,声音被藏进了迷离梦幻的音符里。
他们始终在微笑,假面沾染上鲜红的痕迹,一眼扫过去,他们的眼里早已没有了瞳孔,只剩下黑黝黝的空洞,连月光进去都不能幸免。
音乐急转直下,高潮迭起。
男人站在这群人的中间,他似无所觉,拥住惊颤的竹西,手指轻放在她的腰侧,带她缓缓起步,引导她跟随音乐的拍子起伏动作。
“别看他们了,目光放在舞伴身上,才是跳舞的礼仪。”
起舞间他伏在竹西身侧,声音缥缈,似是提醒,又似是安抚。
竹西紧紧靠着眼前这个在宴会上唯一的人类,她依言抬头看他。
音乐流转,月华之下,竹西流动的裙摆带起点点碎芒。下意识地跟随他的舞步,她被男人松手放出,像一朵纯洁无垢的花旋转舞池中央。
于是所有来宾都开始旋转,拉开的距离从她擦过周围腥臭浓烈的腐肉躯体,嗬嗬作响从他们破碎的喉咙里发出,无孔不入地钻进竹西耳朵里;随之延展到脚下踩踏的柔软皮肉,发出牙软的嘎吱声,她每一次旋转的舞步都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绽放在裙摆下,到最后一圈又被拉回男人怀中,开始下一次小节。
不知何时又落下的泪水,从面具里滑落在她白皙的下巴,尚未滴落就被男人的手指轻轻抚去。
他问:“哭什么呢?”
是啊,她哭什么呢?
她木木的想。脑海里浮现出一点片段,想起小时候有个邻居家男孩总喜欢捉弄她,总是在晚上扮成鬼张牙咧嘴地吓她,很轻易的就把她吓得哇哇大哭。后来成熟了点,还是会被鬼故事吓得睡不着默默在被窝里流泪。被吓就会哭这种事情,她长大工作后几乎就很少发生了,但自从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里,又开始愈演愈烈。
竹西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这个人看到的景象,似乎和她看到的不太一样。
在这场诡异而盛大的尸体宴会中,她抬头,深深地凝视眼前这个对周围始终无动于衷的男人,手指与他紧紧十指交错,仿佛这个破烂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相依为命。
而她现在似乎也只能依靠他。
“宋别叙,我们逃出这场宴会吧。”
她叫出他的名字,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