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别叙面无表情地将这些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打开那叠纸包,厌恶从眼中骤然升起。
——那是一沓数量极其多的他的偷拍照。
桌上的黑玫瑰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阴暗,它的黑色化成了粘稠浓密的液体,从桌上蔓延下来,伸出跃跃欲试的触角,妄要从他的指间攀沿上去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他蓦地站起把这些全都扫进了垃圾桶,凶猛的动作使得玫瑰刺深深扎进他的手心,很快溢出鲜红的血珠。
他随手将那滴血擦去。
今天的傍晚来得极其早,惨红的夕阳挂在玻璃门外,黄得发红的光透进来映出一室迷幻。
他意识到该去书房找父亲了。
来到父亲的书房门前,走廊尽头的火烧云将他的身影拉长,折下一半斜斜地打在门上。
像一个黑影同他面对面地站着。
“要进去吗?”黑影问。
他:“为什么不进去?”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火烧云烧得愈发灿烂,黑影在门上疯狂地颤动,他的低语充满着恶意,“你在害怕推门。”
“害怕推门?”
“对,你不敢推开门。告诉我,门后面有什么?”
门后有什么?
门后是他的父亲在书桌上伏案办公,等着自己儿子前来与他谈话。
黑影桀桀桀地笑:“你信吗?”
“……”
他什么不信,为什么会不信?
黄昏落日后,黑幕一点点拉上来,黑影渐渐隐入黑暗,他的声音逐渐远去。
——“那就推开门看看吧。”
宋别叙伸手按下把手,门缓缓打开,他看见他的父亲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地上躺着一具胸口插着尖刀的尸体——他长得和父亲有着一样的脸。
被声音惊醒,书桌前的父亲抬眸,见是他面色柔和几分:“来了。”
地上那具尸体也歪着头直直地看着他,嘴巴张合,“你来了。”
宋别叙死死握着门把手,胸口剧烈地疼痛让他忍不住弯腰大口呼吸。
书桌前的宋父神色焦急地问:“阿叙,你怎么了?”
他像被抽了帧一样迟缓模糊,连带着那声音听起来都像嘈杂的电音。
宋别叙不禁后退一步,忽然看到自己的胸口也插着一把刀,那刀上沾着他的鲜血,正在大股大股地往外流。
无视了那把刀,他把门关上。
然后再打开。
伏案的父亲再次从书上抬起头,柔和地道:“来了。”
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神情和语气。
他不说话,宋父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和动作,神色柔和得从未变过一分地看着他。
宋别叙的手从把手上脱力。
他离开书房从走廊处往下走,黑夜里,客厅里的宋父和宋母在激烈地争吵,楼上的宋父和宋母在和煦说着悄悄话。
身后残留下大片的血迹,可他恍若无事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夜色里他沉默的侧脸化为一道剪影,耳边一边是亲切的“阿叙”,一边是痛苦恨意的“阿叙”,两道声音同时拉扯着他。
他有着恩爱十足,令人羡艳的父母。
——不远处母亲将刀插进父亲的胸膛里,带出的血溅在她精致狰狞的脸上。
他的父母对他自幼谆谆教育、厚爱有加。
——父亲扬起手里的刺鞭,像看一件无关的物品一样鞭鞭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
母亲对他冷言冷语,时而尖叫质问,凄厉的巴掌扇过他的侧脸,指甲带出长长的刮痕。
他的童年快乐而满足。
——孤寂的别墅,常常离家出走的、落寞的他。
他应当是无比幸福的,他应当是无比幸福的……
可若是如此,为何眼前那些家庭和睦、温馨美满的场景只会让他胸口疼痛难耐?
他像一尊静默的雕像伫立在黑暗里。
柔美的、凄厉的、温和的、恨意的声音在耳边交织,成千上万带着病态监视的信纸从天哗啦啦地降下。
画面在眼里分割错裂,镜花水月的美好和血腥压抑的悲剧同时在他的眼中上映。
他是这场戏剧的唯一观众,他不喊停,台上似真似假的演员就会永远表演下去。
宋别叙弯着腰,忍不住惨笑一声。
他将胸口处的尖刀一点点拔出来扔到地上,伤口不再流血,那里氤氲着的是点点白色光芒。
他盯着地板,声音喃喃。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