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道一点,许多事情,若然自个儿不肯坚持、不肯叫人知晓问题的严重,她若退让半分,皇城司这样的衙门,哪里还会认真尽责地给她个交代?
在皇城司面前,昌平侯府少夫人的身份,什么都不是。
沈宁音要染竹活,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
刀鞘轻响,薛岚手掌握紧了刀柄,沈宁音整个人紧绷了起来,但她此刻,即便刀斧加身也不可能退却。
就在众人以为薛衙内要发作之际,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无波无澜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明日。”
他说完这句,转身便走。一起子皇城司番子与胥吏皆跟在他身后,呼啦啦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等人走远了,沈宁音才晃了晃身子。兰香连忙扶住她,焦急道:“少夫人!”
马车不算宽敞,其实坐不下三个人,沈宁音再进车厢时,那位姓许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沈宁音看了一眼马车后的榆木箱子,心下了然。
许姑娘是朝廷钦犯,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沈宁音并未告诉兰香。
一如沈宁音预料,薛岚早做了疏通,马车上挂着侯府的灯笼,实在好认,便也没人敢乱搜。
毕竟,也不是谁都像薛岚这般跋扈,谁都敢惹。
沈宁音把人刚送至梧桐街,就有人出来接应。
接应的人里头有个小孩子,约莫五六岁年纪,看起来倒与那秦齐一般大。沈宁音就多看了两眼。
那位许姑娘手里的布娃娃原来是这孩子的。
沈宁音一度以为这般的玩偶应该属于一位小姑娘,却不知对方竟是个男孩。
“二少夫人。”男孩子追出来送她,眼睛里还有将将未擦干净的眼泪。喊起人来,却是执礼恭敬的。
沈宁音笑着点点头,这孩子显然教养得极好。
可惜了。
“回去吧,不必送了。”外头冷,孩子穿着单薄,沈宁音挥了挥手。
小孩儿没退,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坚定:“娘亲说,叫我同你回去。”
沈宁音大感诧异。
小孩儿脸色认真,像个小大人:“二少夫人救了我阿娘的性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靠近,小声道:“阿娘说,我在你手里头,薛大人便会全力救那位染竹姐姐。”
沈宁音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想做自个儿的人质?
她“噗呲”一声笑了,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沈宁音并非什么纯善之人,其实就在路上,她也想过,若非那许姑娘是个钦犯,她是真敢把人扣在侯府,等薛岚拿染竹来换的。
可现如今,两世为人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沈宁音,却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家。
人的影,树的皮,许家人满门忠烈,就连女子、连小孩儿,都是不蔓不枝的刚正性子。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沈宁音心里的悔突然就淡了许多。
她隔着衣袖摸了摸手臂上的伤。风仿佛也不那么冷彻入骨了。
“你回去守着你阿娘,不必追随我,外头危险。”沈宁音斟酌语气,温柔劝说。
她并不想叫小孩儿误会自个儿是怕受牵连。
小孩儿却是动作麻利地跳上了马车:“二少夫人不必担心。”他很严肃:“薛大人给我做了身份,旁人一时也查不出来,我能自己吃饭,能自己念书,绝不叫您受半分影响。”
他顿了顿:“我叫南烛。”直到这会儿,南烛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小脸,像个寻常孩子般脸红了红:“若是府里无书,我也可以乖乖待在房中。”
又仰起脸:“柴房也没关系,有片地方遮雨就行。”
沈宁音未免添了几分恻隐。
前世在冷家,那些庶子庶女,哪个不是锦衣玉食?
那是半点委屈不愿受的,偏个个表面恭顺,背地里却叫冷家那些个妯娌、婆母撺掇一下就坏了芯子。
没想到,身处绝境,眼前这孩子竟有这等心境。
思来想去,沈宁音吩咐兰香去查看南烛的鱼鳞册,等核对妥帖,这才领了他走。
一整天的风波后,沈宁音回到侯府是肉眼可见的疲倦,要兰香搀扶着才能维持着仪态。
叫家丁领着南烛从小门回的祁秀院,毕竟南烛身份敏感,哪怕只待着一两天,哪怕薛岚做了身份就连上京衙门也查不得,但沈宁音性格使然,也是谨慎为上。
她将将踏上二门,就见秦耀阳身边儿的长随迎了过来,神色颇有几分复杂:“二少奶奶,二爷喊您过去。”
沈宁音浑身乏累,淡声道:“跟世子说我乏了。”
她使了个眼神,兰香便扶着她往祁秀院走。
这会儿沈宁音身上穿着的可不是先前出门儿时候的衣裳,若然叫秦耀阳瞧见,还不知要闹出个什么事儿来。
沈宁音这会儿没精力同他分说。
“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