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小公爷把人一拦,沈家几个人皆是松了口气,薛岚淡淡瞥了一眼床上的沈弦思,却道:“不妨事。”
卞小公爷神色一时复杂,许是正思忖如何打消这煞神的念头。这时,沈宁音的声音从旁传来:“小公爷是怕大人不知轻重,伤了舍妹。”
“对。”卞小公爷心下一松,就要借坡下驴。
哪知,沈宁音这话却不是来调和的,她素手一把拿过了薛岚手指间的长针:“还是妾身来吧。”
“你疯了!”沈夫人瞠大了眼睛,她抬脚就要上前拉扯。沈宁音目光蓦地慑向她,沈宁音前世做主母多年,威仪万千,紧急之下,强烈的压迫感毫不掩饰,又哪是沈夫人能抗衡的?沈夫人身子一僵,当下竟生不出冲上去的念头来。
未免夜长梦多,沈宁音依着穴位飞速刺了下去。
“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沈弦思的口中冲瓦而起,她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众人都唬了一跳,除了两人。
其一便是知她装晕的沈宁音,另一个,就是薛岚。
只不过,沈宁音虽注意到薛岚,却觉着他脸上曾有过伤,以为他大抵是旧伤未愈,是以没表情也很合理的。
“沈宁音!你!”沈弦思眼含血丝,捂着被扎过的地方,死死盯着沈宁音。她刚要脱口而出骂人的时候,沈宁音满脸惊喜地先截了话头:“弦思妹妹,你终于醒了,你能醒过来可都是薛大人的功劳。”
沈宁音说着就敛衽走了几步,双手将细钢针往男人面前一递:“妾身替爹爹、母亲、替舍妹多谢薛大人。”
薛岚没有立马接起来,而是深深看了沈宁音一眼,直到周遭传递过来紧张的气氛时,他方慢悠悠单手捻起钢针,鼻间发出一个冷淡的单音:“嗯。”
薛岚没有多话,沈宁音却是在手掌一空之际,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她这番借东风,薛岚算是默许了。
卞小公爷看向薛岚的神色有几分古怪。
而沈弦思这会儿脸色分外难看。旁人并不知晓,沈宁音那一针瞧着并未扎进去多么深,可她前世略懂针灸,虽处置不得什么大病,但穴位几何、怎样扎能放大人的痛觉还不沁血,她再清楚不过。
沈弦思能痛得跳起来,也是她故意为之。
薛岚不笑的时候,整个人似深不见底的冷冽深渊,即便他如今的面具薄如蝉翼,模样俊美到让女娘倾心,可他四周站着的一群皇城司番子胥吏却不是摆设。
沈弦思哪里敢同他造次?咽不下这口气的沈弦思便惨白着嘴唇扑进沈夫人怀里,一面哭一面控诉:“爹爹,母亲,我好痛!”
沈侍郎与沈夫人这些年分外疼爱纵容她,不必细说,二老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若换了从前未出阁的时候,沈宁音会让着她,沈家众人也都顺着她,必是要重重惩罚沈宁音的。
依着沈弦思的琢磨,即便沈宁音如今高嫁,一个连沈家女都不是的冒牌货,就算不重罚,也得命她当众给自个儿道歉!
“沈宁音,你怎么能这么扎你妹妹?!”沈夫人想也不想转头就冲沈宁音吼。
然而沈弦思得意解气的笑容还没爬上嘴角,她便听到了一声比沈夫人高上一大截的呵斥:“你闭嘴!”
沈夫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定山。平日里她何曾被丈夫这么无情呵斥过?更何况而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
沈定山也没管妻子,爬满血丝的眼睛已然转向了亲女儿:“还有你!你姐姐就扎了那么浅,你竟跳起来三尺高,装晕还装痛?!是嫌不够丢人的?!”
沈弦思眼眶一下子就红得彻底,若说从前装过无数次可怜她都可以点头认了,装晕她也认了。但,她是真的痛到了骨子里啊!
“爹爹,我真的……”沈弦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委屈又着急地想辩解。
“够了!”沈定山给这么多外人看了家丑,实在慈父不起来,粗暴打断沈弦思的话:“还不给你姐姐跪下道歉?”
沈宁音佯作没瞧出沈弦思愤怒不甘的表情,她知沈定山其人自私,下跪这等事儿也不是他来做,他就是做个样子,让女儿跪家姐,想要叫人觉着他沈定山是个公允之人。
沈宁音甚至知晓父亲吃定了自己这个假千金若是个识大体的,断不会在这等场合真叫妹妹跪下。
可沈定山和沈弦思都料错了。
沈弦思膝盖弯曲,见沈宁音没有来扶自己的意思。“我错了。”沈弦思说完这句,想直接从下跪换成福身行礼。
她正打算起身时,沈宁音一个跨步握住她的胳膊往下一使力,嘴里是再温婉不过的话语:“妹妹快起来。”
沈弦思身子不稳,膝盖重重砸在夯土上,这一震直接叫她将嘴唇咬破,钝痛与刺痛交织,她脸色更白了,痛到整张惨白的脸都皱了起来。
沈宁音连忙松开她的手,以袖掩着红唇,眉眼间尽是心疼与感动之色:“姐姐都不怪你了,妹妹又何必如此郑重?”
听了这话,沈夫人与沈定山看向沈弦思的目光里添了几分欣慰。
可跪在地上的沈弦思想发作又发作不得,想起来又没了力气,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哭得情真意切。
沈宁音心下毫无柔软,表面又妥帖俱到,冲旁边儿伺候着的丫鬟婆子道:“姑娘受了惊吓,又这般伤心,都愣着作甚?还不快扶她起来。”
几个婆子连忙七手八脚将人扶上了软榻。
沈夫人连忙坐到床边去安抚沈弦思,目光里满是赞赏——演得真好,就得这么病恹恹的才像是将将自缢上吊过的虚弱模样。
沈弦思看着沈夫人的表情,一股子更大的委屈感从心里直冲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