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黑小子,走不得!”女孩声音隔河传来,清冽如雪后微风。
李励穿着墨氅,被溅起的冰渣碎屑吓了一跳。
“谁是黑小子!”他咬牙瞪眼,狠狠盯着对岸对他不恭的野丫头。
女孩扎着歪辫子,从红狐毛围脖中探出张笑脸。“那你叫什么名儿?”她从踩着几块石头蹦跳过河,凑到他跟前问。
不等他答,女孩踮脚直视他眼。
“你眼睛生的真好看,亮晶晶的,琥珀一样。”她张大嘴,真诚赞叹他那双承自阿娘,被暗暗讥笑为“胡婢养的”眼瞳。
长安城里带出的寒霜被眼前这抹红痕照亮。李励张开冻得红肿五指,竟有丝丝暖意。人间似也不坏,李励摸摸女孩头顶,盯着河水,发誓再艰难也要在世上努力活下去。
又梦见了啊。
清醒的第一时间,李励不动声色,闭着眼轻轻摸了摸左腕。
弩机不在!他心沉了下去,西市康姓铁匠给他原本损毁的木弩加了精钢部件,更结实耐用,是他护身保命的法宝。
被搜了身吗?他闭着眼竖耳听了一会儿,没其他声响才微微睁开一条缝。
芙蓉帐暖,云屏香衾,李励嚯地睁大眼。
这儿竟是间贵女闺房。
屋内似有浓郁熏香味道,他猛地打了个喷嚏,想要起身,浑身却酸麻胀痛,试了几次都坐不起来,全身只有肘部以下还算灵活。
“劝你还是别折腾的好。”妇人声音从门边传来,斑驳发色老妪端着盘,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蒙汗药下去,按理该昏睡一整天,郎君意坚,不到半日就醒了。”
“现今是何日,何时?”李励开口,声音嘶哑。
老妪将他扶起,喂了些水。“十月初一酉时初刻。”
他与莫邪分别时不过午时。李励太阳穴突突发疼。莫邪走后他和小道士们打了会儿太极,然后……
“醒了也好,郎君是新郎官,醒了才好洞房花烛。”老妪边给他腰后靠垫子边说。
李励伸手揪住老妪衣袖,“什么?”新郎官,他?莫非他还在梦里?
老妪掰开他手指,混浊瞳孔被烛光映得发亮。“郎君睡糊涂不成?汝自幼便与我家小姐定亲,如今良辰吉日,正是合卺嘉盟好时候。”
定亲?李励一愣,父王失势前,他确实定过亲事,对方是宇文家的姑娘。
时任秘书少监的宇文盛光独女,宫中宇文昭仪侄女,亲上加亲,这门亲事圣上和父王都很满意。太极宫宴上,他见过那孩子一面,雪团样的小人,怯怯躲在昭仪身后。
然后父亲残疾,再失了太子之位。宇文家不愿再舍个女儿,宫内宫外多方奔忙后,婚约最终不了了之。
父王气病,他成了满长安笑柄,崇文馆里叔伯兄弟们当面羞辱,说没恨过是假。但十年过去,现在想来也能理解。
只是如今再提……李励咳嗽一声:“敢问姥姥汝家娘子名讳?”
“郎君好糊涂,娘子小字珍珠,是宇文大人千金,汝竟忘了?”老妪替他穿上大红婚袍,戴好簪花幞头,给他手里塞了白玉笏板。
“郎君且坐,娘子一会儿就到。”左右看了又看,老妇满意地点点头。
“不用迎新妇待宾客?”
“郎君入赘,不依此礼。”老妇收拾干净东西,施施然出了屋。
徒留李励一人呆愣原地。
屏息试了几下,双腿灌铅一般。李励猛拍大腿,几乎叫骂出声。
十年前退婚的女子如今将自己招婿?老天爷。李励按按眉心,莫邪走后,暗室里进了个面具男子,对着老道尸体哀嚎几嗓后,朝自己攻来。
他和男子缠斗数个回合,近身揭开男子面具,和老道相似容颜,却远要年轻许多。愣神瞬间,一把粉末迷住他眼。
然后就是现在。李励恨恨把笏板摔到地上。可恶,连手都不怎么听他使唤。
叩叩的敲门声不急不缓。“谁?”李励没好气道。
“娘子派小子给郎君送些饽饽吃食。”小童的声音隔门传来。吱呀门响后,总角小童捧着食盒将笑未笑。“不愧是郡王大人,公差途中还有心力成婚,小子佩服。”
“赫连雁!”李励两颊滚烫,“孤被下药,除了手略能动弹,脖颈下无知无觉。”
赫连雁靠近他口鼻闻了闻。“一股曼陀罗花味儿,此花可令人全身麻痹,小子功力浅薄,解不了毒。”
“莫邪呢?”
“一会儿就到。”赫连雁把摔坏角的笏板拾起放到李励身侧,蹲下身撅着屁股推着食盒,撩开李励袍角钻到榻下。“这儿我先顶一顶。”
“你刚说自己功力浅薄!”李励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