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难得全员到齐。师父不要大师兄搀,住着拐一步步自己走进屋里。
“暂且死不了,别这么看我。”她对面色凝重的大师兄摆手,“花昭,这几年下山可以呀,这儿是你的产业?”
“小小客驿,惭愧。”二师兄难得收起吊儿郎当,躬身谨言。
“书信往来,人员流转,这些都顶重要,朱雀阁你经营的很好。”师父勉力笑笑,“至于三丫头,瞧着呆气散了些,雁子也大多了,很好。这样为师也能放心……”
“师父父!”莫邪急跪在师父脚前。师父摸着她头顶轻叹:“生老病死自然之道。眼泪留到师父棺前再淌吧。”
“我曾发誓不问世事。这次下山实在是因为怕再不见你们,你们就只能见我坟头草了。”她对自己的死亡冷冷一笑,“大家都在,这很好,我现在要交代——”
“别这么看着我,别打断我说话,别哭。”她目光逐一略过自己的弟子们。“我李忘忧活了三十五载,自庙堂到山野,天下十道走了七八,够本的。教养了你们几个,也算尽心尽力,对得起祖师爷。眼下,我不放心唯有一人一事。”她深吸口气。
“袁师光,你们大约也知道。叛出师门的家伙,但你们或许不知,他是先朝遗孤的事。”她目光着重落在莫邪脸上。
“那人恨李唐恨的彻骨,皇帝身边卧薪尝胆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机会掀翻庙堂。最近老皇帝快不行了,他终于准备动手。他的九阴功专克含光诀,唯有含光九重境者能阻止他。莫邪……”她定定看着爱徒。
“我知道这对你有困难,我也本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山里无忧无虑活着。但,有时人就会被命运推着走——”她眼里有泪光闪过。“你们先出去,莫邪留下。”
莫邪被单独留在小小的内室。一股荒谬的恐惧攥紧她心脏。深山习武多年,她直觉野兽般敏锐。望着榻上师父,她恐惧地打了个冷颤。
师父从榻上滑下,跪坐她身前。枯瘦的指尖冰冷如铁,带着颤拂过她眼角泪痣。
“这件事对你很残忍,裹丫头。”师父嘴唇发紫,“但如今不得不说,我的佩剑叫什么?”
莫邪不明所以,“忘忧?”
“是,我派掌门人佩剑,代代跟着主人名姓。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人即剑,剑即人。莫邪浑身发冷,鬼影顺着师父指尖爬向她,但师父言语不停:
“每一任新掌门都要挥剑刺穿上一代胸膛,心口热血顺着剑刃流向新掌门,那时他便继承上任的功力和兵器。莫邪,我从不允许你使真刀剑,但如今这日子到了,你将用莫邪剑从我心口穿出,然后去阻止袁师光——”
“我做不到!”莫邪连滚带爬退后,此时眼前人不再是敬爱的师父,而是一个陌生女人。“做不到,做不到,我做不到!”莫邪剧烈喘息,胸口涌出猩甜滋味,她剧烈咳嗽,几乎把半个肺咳出,“我会为您找药,找天下最好的药!”她见鬼般望着披着师父皮的人,“所以请求您……”
别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你必须做到!”师父疾言厉色,“我是怎么教你,你全忘了不成?天下太平是第一要务,你得有力量去阻止袁师光!”师父说的呛嗓,咳嗽几声缓了语气,“你定能做到。”
“莫邪,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但为师,为师生来是李唐的公主,君王死社稷,公主也一样。一条命换这天下安定,很值得。算为师求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莫邪定定看着眼前女人。揭开操心师父的皮,她露出开国皇帝亲封永安公主的内里。
和李励好像。他们这些被亲戚盼着死去的人却不遗余力想让这个国家更好。莫邪艰难张嘴:
“师父养我至今,是为了今日?”
女人呆了一瞬,莫邪祈求神明盼她摇头,但她没有。
“去顶点,那不是你的梦想么?”师父侧脸,露出雪白脖颈,“别这么看我,三丫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为师教过你啊。”
屋外,三个男人面色凝重。赫连雁完全是看两个师兄变得脸。他内力不深,偷听墙角指望不上,此时此刻再后悔没好好练功也为时已晚。
“真稀奇,我没想到你改了主意。”花昭侧脸看大师兄崔清远,手指却在剑柄上滴溜溜打转。
“收了你的闲心。”崔清远一板一眼,“我谨遵师命,如此而已。”
“是吗?”花昭目光未动,“我还以为在你眼里师尊性命比我们几个总是重要些。”
“花昭!”大师动了怒,“师父是天,没有她收留教养之恩,你我胎都不知又投了几轮。她的命比我们几个加在一起都重要许多!但是——”他深呼吸,把剑重按回去,“她的意愿,我不能强留。”
“若用我命换她平安,我死心甘如饴!但三丫头……我承认自己动过心思,但师父她不愿。”
“是,师尊她不会愿意,若你强留,她会恨你。”花昭伸手,“所以这种时候还请师兄你先避一避——”
“不用!”大师兄甩开他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收起你那可笑心思,莫邪心不在你。”他大约心情不好,说话远比平日锋利。
花昭干笑一声,“来日方长,我还有机会。要说心思,倒是师兄你那幻想——”
言语冲突变成刀兵相向,眼见二人打了起来,赫连雁默默顺墙根缩到一边。如今这局面,大家都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地撒。小童抱住头默默摇头,正巧近了,隐约能听见屋里声音。
“拿着剑,对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