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陆卿说得轻描淡写，柳亦汐却苦笑了一声，“若不是殿下将这件事情告诉亦汐，我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当年孤如果没将他带去储秀宫……”陆卿微微握拳，垂眸道：“是孤对不住你。”

“不。”柳亦汐摇头，反而感激地看向他，“殿下，我明白的。即使没有你，我们也会相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当初的他跌跌撞撞，纯粹真诚。”柳亦汐的目光悠远而怀念，“殿下，你知道吗？他真的是一个傻人。知道我喜欢杏花，却在已经不是杏花的时节费尽心思给我弄来了一束。他那个时候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侯府庶子，哪来的门路？我一问才知道，他跑去给京中那些瞧不起他的纨绔伏低做小，百般恳求，只为了从他们院中剪下两支杏花带回来给我。

我跟他说，不用如此费心。他却说，你不是最喜欢杏花么？我想对你好，所以要给你最好的东西。”

说到动情处，柳亦汐的嗓音微微哽咽，她若无其事地擦了一下眼角，“不过，也只是从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他送我的东西越来越珍贵，可在我眼中都不如那一束杏花。

自从子葵小妹出嫁后，他的性子变了很多。为了往上爬，他抛弃了很多东西。尊严、性情、喜好……我知道他每天都在恐惧，也痛恨自己没能救下子葵小妹，所以我支持他，也期盼他能够青云直上。如果到了那天，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她顿了一下，抬眸对着陆卿说：“我以为只要他站在自己想要的高度，就会变回曾经的模样。然而终究是我天真了，我唯独没想到，连我自己成了他为了平步青云能够舍弃的东西。”

说到最后，她发自内心地询问：“太子殿下，这深不见底的宫里，是不是真的会将人吞噬？”

陆卿抿唇，一言不发。

“真正内心坚韧的人，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无法改变他分毫。只会将他打磨得更加锋利。”谢一舟拿着一件外袍从内殿走了出来，仔细地替陆卿披上后，回身看向柳亦汐，“柳小姐，其实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柳亦汐微怔，见他们亲密的情状，沉默了下来。

“谢一舟。”陆卿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轻轻摇头。

“是啊。”柳亦汐抬眸，忽地释然道：“归根结底，是我看错了人。”

“殿下，郭……”殿外通报的声音还未说完便被打断，那人的话音急促而迫切，“殿下，阿汐是不是在您这里？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吧！”

“见吗？”陆卿转头看她，“若是不想见他，孤便把他打发了回去。”

柳亦汐仅在听到声音那一刻眼皮轻颤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她道：“此时不见，他也总会找到其他地方来的。只是要让殿下看笑话了。”

“不会。”陆卿摇头，扬声示意殿外的人放郭子苓进来。

“阿汐……”郭子苓步履匆匆，一眼在殿内找到了柳亦汐的身影，他瞳孔微缩，快步走上来想要牵住她的手，却反被侧身避了过去。

“阿汐……”还没等他再次开口，柳亦汐却忽地拔出墙上的一柄挂剑，凛凛剑锋抵上他的脖颈。

“兄长教我，”柳亦汐眉眼间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冷冽，凌厉得让人感到陌生。“如果被男人辜负了，就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柳家的女儿不会让人随意欺负。”

郭子苓本有满腔委屈诉说，却被她这个不带任何的感情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杀意震得无言以对。

他颓然将手放下，只说：“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武。”

“因为曾经的我，愿意为了你不会武。”那柄剑被柳亦汐握得极稳，不偏不倚地只离他的脖颈有一毫厘的距离，只要稍微一动，鲜血就会喷溅而出。

郭子苓恍然大悟。

柳家将门世家，柳家人皆是性情刚烈。郭子苓也曾经疑惑，柳将军和柳嫔都锋芒毕露，性情急躁，眼里容不得沙子，为何这最小的妹妹柳亦汐却生得温柔娴静，倒像个书香门第的闺秀。

她不是不会武，只是照顾到郭子苓那颗敏感的内心，从未在他的面前展露过。

柳亦汐剑锋微动，带着风声划了过来。恍惚间，他听见柳亦汐淡声念道：“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

郭子苓闭上眼束手就擒，却只感觉到一缕轻飘飘的东西拂过自己的耳畔。

他睁眼一看，散落的鬓发被斩下，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

柳亦汐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说了后半句。“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她将剑柄归入鞘中，再次回身朝陆卿俯身一礼，“殿下，这件事情，我已经跟兄长说清楚了。也为他先前不经我同意就擅自与丞相商讨婚事，以至闹出如此风波向殿下道歉。

我回去会说服兄长，殿下是一位英明的储君，值得柳家效忠。日后若有所需，柳亦汐作为柳家的人，也愿意替殿下效犬马之劳。”

陆卿看着她的头顶，沉默良久才道：“孤并没有为你做什么。”

“不。”柳亦汐抬首说：“殿下让我免于终身禁锢在太子妃，乃至皇后这个位置上，一生不得自由。

我的姐姐在这深宫之中整日郁郁寡欢，唯独在我进宫时，她才能够开心些许。这些年来，我看着姐姐从满眼希冀到如今的心如死灰。而我也对宫里的一切无比恐惧，害怕终有一日，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陆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柳嫔在文皇后逝世之后没多久便入了宫，但多年来一直未有子嗣，直到前些日子才意外得知，她已经无法怀有身孕。

从此以后柳嫔连见着郑贵妃都失去了针锋相对的兴致，只是整日地待在宫里。柳嫔性子急躁，但她对梁文帝却是一片赤诚，在得知自己伤了身子之后，她意志消沉了许久，至今没有打起精神来。

“但是，”柳亦汐将目光落在谢一舟的身上，露出一点笑容，“这位先生说的话，我也觉得很对。如果是太子殿下的话，一定能坚守自己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