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本朝次辅张居正的私宅也。
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在京城做官,若是做到大九卿的位置,时人总会用家乡地名来代指,所以张居正也被称为张江陵。譬如徐阶是松江府华亭人,人称徐华亭;严嵩是江西分宜人,俗称严分宜。
因个人成为了家乡的一面牌坊,所以常有楚地的学子进京赶考时来拜会,楚地势绅豪强集资打算建一座全楚会馆,以后广有楚地学子入京也好有个照应,会馆日常维护自然交给了楚地牌坊张居正。类似事件很多,所以京城会馆繁次栉比,尤以全浙、全晋、全齐、全楚会馆最为规整。这样的事情总不能避免,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要接手全楚会馆,张居正就捐出了自己的宅子,在此基础上扩建了全楚会馆。
这全楚会馆从外看进去,倒是错落有致,一进门,正面起着一座墙门四字——素芬自远,一带都粉赭色红漆,照壁后是甬道川纹,四方砌水痕白石,行穿廊过茶楼,二重院中种着一颗百年银杏,冬日肃杀,那银杏叶却锦重重地烧灼起来,轰轰烈烈地铺满了整个院落,那明黄赤红一往无前地坠落,封住了子午井的口,也惊艳了乱云薄暮的秋冬。院落两翼,右翼斐然成章,是文昌阁,左翼曲终奏雅,是戏楼台。前方则是楚畹堂,一畹三十亩。
平日里张居正一家在后院居住,会考之日,全楚会馆开放前院,请楚地来的试子居住。
这时的楚畹堂正院却不像往日般寂静,冬日里天黑得早,斯时一溜儿赤铜攒花宫灯已经点起,楚畹堂小堂屋的四壁被照得流光华彩。除了张居正,张家爱玩的几个都在这里。张居正的夫人王氏倚靠在客堂正中的绣塌上,妾何氏在旁做着针线,陪主母说话儿,王氏拢着火盆在小炕几上敲核桃。家里几个孩子倒是都很喜欢琥珀核桃仁,下个月就年节了,多给孩子备上些琥珀核桃。张居正原配顾氏死得早,也未养下一儿半女,倒是妾何氏先后生了长子敬修、三子懋修、四子简修,后娶了继室王氏生了二子嗣修、小儿子允修。
小儿子张允修目前只三岁,困得早已睁不开眼,让奶姆抱着下去睡觉了,正在堂屋中踢毽子的是四儿子张简修。平日里张居正课子甚严,除了读书,禁绝一切玩物丧志的活动,所以张家儿子难得有如此放松惬意的时候。
只见简修站在堂屋之中,那插着鸡毛的毽子在周身跳跃,他想来是不经常玩这东西,总是踢上几个就把握不住力道和准头,要不冒失了,要不吃力不住,好容易坚持几下,踢到了十个以上,反倒是哥哥们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撩拨他。明明毽子到了左边,二哥嗣修偏偏说是右边,明明毽子到了右边,嗣修偏偏说是左边,偏偏简修是那种一心无二事的人,听了话音,倒是转不离方向,每每总是被二哥影响,气得在堂屋里直跺脚,偏偏下一回合还是要受哥哥们的影响。
加之三哥懋修偏要火上来浇油:“小四,你说说你那是踢毽子还是劈叉,是不是劈不开呀!”
气得简修一个趔趄,差点崴倒,那鸡毛毽子落下来,恰恰好砸在了简修的眼皮上,疼得简修“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下子把懋修、嗣修都逗乐了。
倒是大哥敬修看不过眼,瞪了两个弟弟一眼,将简修拉到身前安慰:“不哭不哭,没事,没伤到眼睛,吹吹就好了。”说着就在简修的眼睛上细细地吹了吹。
“大哥,为什么痛痛怕大风啊?”简修自小有些质虑纯粹之气,所以总引得两个哥哥逗他。
大哥无奈,总不能明告诉他这是骗他的,只能敷衍说道:“这是哥哥的专长,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那等我以后长大,变成你的哥哥,我也就会了么?”简修开心地问道。
懋修在旁听得笑出了声:“讲真的,小四真不是咱张家捡回来的?”
这话一出,引得大哥敬修给了他一下,不由无奈地对简修说:“你长大,哥哥也要长大呀,所以你不会变成我的哥哥的。”
简修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那等大哥长大了,就变成我的阿爷么?”
这下不但把懋修逗笑了,便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大哥敬修似乎真是与幼弟掰扯不清楚这个问题了,只好道:“等将来再说吧!还踢么?大哥陪你一起踢,我踢给你,你再踢给我吧。”
于是两人就在堂屋里玩起来了,不上三五回,二哥嗣修、三个懋修也参与进来,虽然哥哥们经常刺一刺小四,这也是因为张家前三个孩子都是随了父亲,年少早慧,小小年纪要么四平八稳的,要么伶牙俐齿的,这样的性情就有些欠可爱了。
小五还小,现在还看不出资质。只有小四是个普通孩子,说好听点就是,质虑纯粹(没啥脑子)、谨慎敏微(没啥胆子),一言以蔽之——蠢萌胆小,所以哥哥们最疼他,就是二哥、三哥,虽然嘴上说着咸淡话,可是在踢毽子时还是有意无意给小四传一些容易接到的球……这一传一接中,也各有招数,或劈叉仰踢、或翻身侧踢、或用肩膀助踢,花样繁多到小四眼花缭乱、不一而尽。
简修正踢到兴头上,激动地脸红扑扑的,在大哥完成一个反复翻转侧踢时激动地鼓起掌来,一边拍一边大声喝彩:“大哥好厉害!”
正在这热闹之时,门口传来一声严厉地断喝:“你们胡闹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