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自知理亏,也不好将在外的本事用到家里来,只得赔笑柔声安慰:“夫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敬修是我第一个孩子,岂有不爱的,吾诚爱之深、望之切。二十及冠,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这就意味着长大了。”
张居正这话才让王氏破涕为笑,自己丈夫虽然平日里嘴上对孩子严厉,实则心里又细又密,对孩子是狠不下心来的,“行了,在家就别想着国事了,休息休息,人也要讲究个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是不?”
“你们晚膳都用过了?”
“谁用过了,都等着你呢!备了你喜欢的三丝春卷、荆沙甲鱼和鸡茸笔架鱼肚。”
“春卷和甲鱼也就罢了,笔架鱼肚,一条鱼只吃鱼鳔,太过于奢靡了。”
“想什么呢?难不成为了吃这道鱼肚,剩下的鱼肉就扔掉了?咱家也没富裕到这地步。剩下的鱼肉都汆成了鱼丸,就是鱼骨头都没放过,煎得酥脆吊鱼汤了。”
“给敬修做一道青菜鱼汤面吧,他喜欢鲜甜口味。”
“给他备上了,还有一道简修点名要的荆州八宝饭。敬修口味随相公了,就喜欢一口新鲜。”
“夫人想得周到,那这就去吧。”
一家人团团围坐一起,只见酒筵完备,且摆得济楚。敬修及冠,被弟弟们好好敬了几回酒,难得气氛轻松,张居正也不曾摆父亲的威势,大家和和乐乐饭毕。王氏去睡了,倒是敬修难得一天休息,带着弟弟们接着前兴在踢毽子,简修小孩子没长性,那股兴奋的劲头一旦被打断,也难再重拾,加之父亲在旁边吃茶,自己心里惧怕,不一会儿就困得眼饬骨软,也被人抱下去睡。众人都要散去了,张居正叫了长子去书房。
两人分做书桌两旁,敬修见父亲要写字,就拿起书桌上的汝窑水滴,滴了几点清水在砚台上,自己亲手给父亲磨墨,不肖片刻,墨已成。张居正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儿子,静心想了想,拿笔饱蘸了墨,在纸上写下‘嗣文’二字,递给敬修。
张敬修捧过父亲给自己取的字,但见这两个字笔酣墨饱、气势开张,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期许。
“明年秋闱,要认真备考,殚精毕力而为。” 张居正殷切叮嘱后,从柜子上搬出一盒,敬修忙上去帮忙将那木盒拿下来。
书房是全楚会馆的禁地,没有主人允许,谁也不能进入,甚至书房整理打扫都是张居正亲手处理,所以这东西也没有下人搬运,倒是敬修见父亲吃力,主动上去帮忙。
甫一入手,十分沉重,打开盒盖,是全套十二本四十二卷的《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
“知道你喜欢这些,爱钻研这些,我也不阻拦与你,先举业,然后可以专一而精。”
敬修脸上动容,嗫嚅几声,心中有万千言语想说些什么话却又说不得,似乎感到不好意思,只得道:“父亲,我见你这一阵子十分疲惫,可是因为国事烦心么?”
张居正拿手捏了捏额头,别的事情也不好与儿子说,只能捡些不太敏感的话题说与敬修:“嗯,今天圣上招内阁面奏,说太子主动提出要出阁读书,且要学武,暂时定在明春。”
敬修脸上倒是飞扬神采:“这是好事呀,前一阵子是父亲向圣上建议令太子出阁读书,圣上驳回,现在太子主动要求,这样圣上总不好驳回。这样看来,太子虽年纪尚小,却是睿哲渐开。”
张居正不动声色:“是啊,太子今年九岁,年纪尚小,今日圣上召见,显然十分爱重,向我们介绍太子的聪慧伶俐。”
“这样说来,论起年齿,太子比四弟还要小两岁呢,倒是更加成熟有主见。”
张居正沉吟片刻,道:“太子主动要求学文习武,这是个非常有利的倾向。以国家旧制,东宫讲学不出八龄,自英宗起,我朝君主不再巡视京营,以致武备弛废,现在太子主动要求学文习武,真乃大明之福。”
张敬修见父亲虽然这样说着,却不曾展眉,“那父亲何以忧心?”
张居正叹了口气,无奈道:“圣上最近龙体违和,太子幼而未壮,我不得不忧虑啊!”
敬修倒是觉得是父亲想多了,圣上正直壮年,偶尔有些小病小症,哪里就严重到有碍圣寿的地步。
“父亲怕是多虑了,今日圣上召辅臣面奏,自然身体好转,人食五谷,哪有不得病的,圣上好在壮年,必然康健。”敬修说完,又想到当今圣上不爱视朝,也几乎不召见辅臣,但是现在观小太子,倒是与圣上两种性格,不由得问道:“父亲,你说圣上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子呢?”
张居正略沉吟片刻道:“自是与父亲贴心贴意的儿子。”
“那怎么可能?!”儿子与父亲是不同的两个人,再怎么亲密无间,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也做不到贴心贴意啊。
张居正无奈道:“你这样说,为父很是伤心啊。”
“阿爹!”敬修一着急,倒是露出些小儿女的娇憨之态。
张居正拍了拍敬修的肩膀,独自叹道:“是啊,父子不同,怎么才能做到贴心贴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