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可欺之以方,”魏学曾意有所指道:“轻事重报,你们科道言官的看家本领。”
这话说得实在不中听,韩揖不由得在心里带上三分火气,面子上也阴沉三分,似笑非笑道:“比不上你们天官金玉其外。”指了指桌上的美酒佳肴,“今年国库财用紧张,圣上腊八节免百官宴,鳌山灯会也取消了,咱们这些菜馔,吃得倒是不亏心。”
魏学曾毕竟是做礼部侍郎的人,主要负责检考天下官员,察言观色的功夫都是精熟了的,韩揖说得这个金玉其外之言,隐去的败絮其中之语,他岂有听不出来的,倒是听出来也不着恼,依旧不紧不慢接回上个话题道:“那可就难了!张家有猖狂不法的奴仆么?”
韩揖嗤得吐出一口气,今日不知为何,屡屡被魏学曾挑起火气,却又在关键时候收住,他不由得在心里对这位吏部左侍郎升起一丝警惕之意。
“他那管家游七在外收了三百两银子,张太岳就将人拿了,当着众下人的面打了个半死,这游七还是张居正的表弟,都如此狠得下心,可见他为人多苛毒,下人们都不敢在外私自结交许诺。”
“嘿!这张太岳!还真是张飞卖刺猬——人又刚强、货又扎手!”
“谁说不是啊!”
“既然张居正治家严格,那找个他兼顾不到之处不就成了!”
“什么意思?细说!”
“张居正本家。据说张父与张居正的兄长、弟弟在江陵居住,京城的张府有张居正督着,我就不信江陵的张府门户还能如此严谨,那张老太爷也不过是花木瓜空好看,欲起谋心,轻而易举。”
韩揖警惕之心愈重,面上倒也不动声色,“好你个启观,真是釜底抽薪之策!好策!就是,效果不太够!”
魏学曾仔细想了想,“也是,远在江陵的族人犯了错,要追究也追究不到在京城做官的儿子身上,又不是通敌造反,不过就是罚个俸禄了事。”
“那要是张太岳利用职务之便,其中斡旋…,算了,可行性不大,不是大事牵扯不到张太岳身上。”若真是生死大事,这仇恨可就结下了,他又不是正头香主,何必讨这个深仇大恨?自古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魏学曾想了想,看着桌子上这条鱼,倒是灵光一闪,之前韩揖讲到周易,掣签掣着火风鼎之卦,不由得想到河洛理数中鼎卦的卦诗:“取新革故鼎初生,王器须知长子荣。三足若全须大用,他年调鼎事事通。”念完这首卦诗,倒是有些思路,不由道:“我倒有一计,请伯通斧正。”
韩揖自从掣了那一签后就欲听一听魏学曾的解法,因知他星数精妙,有人说他凡解签解卦、说人吉凶祸福,必是一字一准,时刻不差,倒是有两三椿本事在手,第一善阴阳解谶,第二善治病洒扫,第三善禳星告斗,直逼嘉靖朝御史萧鸣凤。
那萧鸣凤是何许人也?人称萧北斗,尤擅星术,奇准!准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当时张璁年少成名,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直到年过四十,连考七次都没中进士,去吏部跑官,遇到了当时的御史萧鸣凤,萧鸣凤一见张璁便道:“且回去,三年必中,又三年当骤贵!”果然张璁回去准备,下科春闱一举得中。当时嘉靖皇帝初登位,以大礼仪与权臣贵戚夺权,张璁以议礼得以拔擢,三年就位极人臣,首魁当国,死后谥‘张文忠公’。
韩揖听魏学曾此话,不由提起了兴致道:“哦?卿自来慧眼独执,有什么好计策让我开开眼。”
“若是高阁老能够以退为进,怎样?”
“何为以退为进?”
“现在内阁只有高阁老和张阁老,若想将张太岳挤出内阁不容易,倒不如不如再选一人入阁?”
“怎么能再选……对对,现在内阁只有新郑公与张太岳,一旦事有更易,倒是:弱为强所制,不在形巨细,蝍蛆(蜈蚣的意思)带是甘,何曾有长喙?新郑公兼顾不到之处,内阁权柄必会旁落,那内阁就是张太岳掌魁,于我等不利。若要将太岳逼退难,但是要再引入一人制衡,那就简单了。新的人选可以由吏部举荐,首辅写浮票给圣上,人选我们可以好好挑一挑。”韩揖越想越妙,“真是好一招以退为进,金石之语,端得好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