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写字之人身高与高仪高阁老仿佛,可别抓错了人。”朱翊钧说得意味深长,冯保心里猛地一跳,似是心底的幽暗被赤裸地曝光在烈日之下。
“知道查出来后怎么处置么?”
“内厂慎刑司,有的是手段!”冯保眉梢眼角显出三分狠厉。
东厂设在大内的分衙,称作内厂,专门监督惩罚犯了错误的内宦太监,冯保目前正任东厂都督的职位。
高拱上前一步,待要说些什么,忙被站在他后面的张居正劈手扯住了衣袖,两人角力不过,倒是张居正先递一步,对太子劝诫道:“殿下,一草一木皆是上天生灵,何况人乎?惟祈太子慈悲为本,宽猛兼行,护正诛邪,不失为民父母之意。不但万民感戴,皇天亦佑之!”
朱翊钧倒是摆摆手,却笑:“张先生不须劝谏,大伴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六问三推,千般锻炼。严刑之下,就是凌迟碎剐的罪,急忙里也只得轻易招成。不过咱并不打算降罪,找到人,只是为以正风气,惩罚就不必了,赏他三个月工钱罢了。‘天下太平’这四个字好啊,虽不是祥瑞,却也是万民的期盼,就当这是给我的祝福。若咱当皇帝,能让百姓都吃饱饭、穿暖衣,天下太平,就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了!”
众臣下听此言,皆心悦诚服地行礼道:“太子圣德!”
张居正躬身上前道:“殿下冲龄独断,其非诚千古帝王所不及!”
朱翊钧挑了挑眉,戏谑道:“张先生不但劝人很有一套,这夸人的话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这话一出,有几位大臣没忍住的‘噗嗤’一声笑出来,张居正素来端严,被这话将住,便是千般巧思一时都不知怎样回答,见高拱再旁亦有三分调侃,杨博微微抿着嘴角、笑意满眼,张居正不由恼也不是、笑又不是,犹似红朱黑墨搽了脸,板得愈发肃正了。
三辞三让的压轴戏唱完,根据钦天监选定的吉日,要在六月十日这天上演隆重的登基大轴。
大戏唱完,众人登时散了,重臣三三两两地走出文华殿。太子赐辅臣及讲官、并各衙门三品以上官员鲜笋。
三位阁臣相携回文渊阁,高仪年纪最长,倒是悠悠而行,边走边感叹一句:“苍天有幸!出来似有凌云志,用作丹梯得也无。”这句用了唐代徐光溥的《同刘侍郎咏笋》一句,形容这些新生的竹子像要冲天而去、奋发向上的状态。
张居正亦有所感道:“烦君更致苍玉束,明日风雨皆成竹。”这句用了宋代黄庭坚的《从斌老乞苦笋》一句,意思是今日吃了苦笋,第二天风雨过后,满园将会是新生的竹子,寓意着生息蕃庶、朝气蓬勃的状态。
高仪见今日首辅、次辅两人难得气氛融洽,更是心绪大畅,直白地将疑惑问出:“殿下说写字之人的身高与老夫仿佛,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高拱解释道:“人在壁上题字时,最舒服的高度就是在下巴到肩膀的位置,殿下让我上前做比准后,发现题字的高度要再矮些,太岳比我高些,你比我矮些,所以让你去试了试。”
高仪这才恍然,“原来如此,殿下如此年幼,却是英明天纵、聪慧异常!”
“行了,殿下知道你这样夸他,怕不是又要神仙放屁了!”高拱借用了朱翊钧的话,一下子取笑了两个人。
高仪抚掌大笑,“不妨事!不妨事!殿下这用词也是不同凡响呐!”
高拱转而冷哼一声,“聪慧过人,却不守义理,举止失于轻佻!就怕将来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高仪待要说些什么,高拱转而对张居正道:“太岳,你今日何必阻我?”
“我担心肃卿上前说出什么‘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的话。今日不当说这些。”
高拱听此言默然片刻,半晌方道:“夫人臣依义显君,竭忠彰主,行之美也。当仁不让,吾何辞哉!”
张居正摇摇头,叹道:“人主冲龄践祚,正要抱德炀和、共图大势之时,怎能以此小事损人主圣明。”
“大势?何谓大势?天子冲龄,垂拱而治,左辅右弼,济世匡时,这是大势,臣子有个直言极谏,人主还有个从谏如流呢,先贤可没有让人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小事?在细微处看得是个人荣辱,于广大处看得是君主仁德,这岂是小事!”
高仪见两人三两句话就要呛起火来,忙上前一手一个拉住,“打止!两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