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逾白摇摇头。
他想起以前每次伏肆被折腾到昏迷,却又每次都能比他早醒。一直以为是他体质强健,却没想到还有这层缘故。
经年累月不得安枕,难怪就这样的苍白瘦削,面若死人一般。
“苗邈也来了,”伏肆说,“是他的脚步声。”
苏逾白:“你倒是记得清楚。”
乐佚游身有残疾,他自然不能就这样高高地在屋里待着。走出门时,只见乐佚游双臂勾在苗邈脖子上,正被他抱着,要上二楼来。
萧信衍没有跟出来。苏逾白知道他自视甚高,一贯不与江湖人打交道的。说老实话,他也不想让乐佚游与他碰面,于是迎了下去,道:“堂主大驾,怎么今日光临?”
乐佚游摆摆手,苗邈将她放回轮椅上,倒恋恋不舍一般。她声音清朗,笑道;“那两枚丹就快要成了。除夕那日开炉取丹,便叫許谟他们趁夜送走。辞旧迎新,也算是个好彩头。”
苏逾白见她喜悦,也微笑起来,诚意道:“预先恭喜堂主了。”
乐佚游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此间事一了,我便也要走了。”她望着苏逾白,似还有殷切期盼之意,“天下偌大,也不知何时能再与统领相见。”
苏逾白便知她仍不死心,还想着要就乐家覆灭一事向他探究一二。他推转了话头:“在下已是无牵无挂之人,听闻江南风景犹殊,总想着去探访一番。若堂主有意,也可同路而行。”
乐佚游听闻,只是默默点头,继而叹道:“苏统领一片好心,只可惜我已是终生不能回江南的,只恨无缘罢了。”
她又道:“既然如此,也不知道苏大人能否赏脸,来我这儿吃个年饭?”
苏逾白欣然应诺:“堂主盛情,在下却之不恭。”
乐佚游又道:“大年三十那日,薄氏两兄弟取了药就动身。只怕他们心里念着阿南,去得匆忙,纵有佳肴旨酒,也用得不安心。我便打算将这便饭安排在腊月二十八晚上,提前给他们饯别了。你瞧如何?”
苏逾白自然无有不允的:“堂主不与他们一同走?”
乐佚游含嗔望了一眼苗邈:“还不是这孩子贪玩,听说侗寨新年里有‘月也’,专门唱歌跳舞的。便硬要拉着我留下来。这侗人的音乐固然美妙,然而言语有别,词句我也不懂。只是阿邈与他们同族,为了这个兴奋得不得了,夜夜都不回去睡,拗不过他,只得依了。”
苏逾白了然,他密报读得多,于各地风土人情也有些了解。眼睛眯起来:“苗香主如此刻苦练习,想必能拔得头筹了。”
苗邈突然就呛了一下,大声地咳嗽起来。
“还有这等事?”乐佚游诧异道,扭头去看他,“阿邈从来也没有学过音律之类,怎么便可能去人家那里瞎搅和。他若有这个空闲,倒不如再去背个几本医书,或者替我把那四经六要抄抄。我正愁卷帙浩繁,无人整理誊写呢。”
苗邈脸憋得通红,嬉皮笑脸道:“师父,这大过年的。我做牛做马倒不打紧,您平日总说书有灵气,如今也该可怜可怜它们,日日地见我这张老脸,焉知不厌烦呢。譬如昨儿我这么再轻不过地轻轻一翻,当即碎掉三五页。可见我们八字不合,刑冲相害,也需回避回避,去去晦气。”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转过脖子,目光从苏逾白脸上滑过,没有停留,狠狠瞪着伏肆。伏肆又没告状,于是报之以淡然而毫不亏心的回视,半晌,沙哑道:“……你眼睛好大。”
苗邈要疯,碍于两边家长都在场,只能做小孩赌气状,冷笑不止:“我眼睛再大,也没有你的嘴巴大。”
伏肆莫名其妙,张了张口:“那是当然。”
苗邈脖子上青筋突突地跳,苏逾白看在眼里,差点没笑出声。
一贯只有自己被伏肆气得够呛,如今只觉大快人心。这个小尸体,哪里便那样好相处。纵然他苗邈再怎么活泼开朗,末了还不是得以头抢地,连骂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道德但喜孜孜地对乐佚游说:“在下略通文墨,堂主若有需要,随时便能效劳。”
乐佚游先啐了苗邈一口:“明知那纸张老旧不堪,还不抓紧抄写。甚至好意思与我谈什么晦气。落在你这个蠢物手里,才算我乐氏宝典的晦气。只恨我不是男儿,不然生他十个八个的,后继有人,还用得着在这听你推三阻四,东拉西扯。”
又朝苏逾白道:“苏大人好意,我感激不已。只是这等琐事,也未免太辱没统领身份了。”
“乐氏医典,向来为天下大夫视作神仙至宝,若能一观,本是天大造化,”苏逾白道,“知道有这个机会,人人都要抢破头去。只怕堂主不肯,又谈何辱没呢。”
他所说即为心中所想,医家秘传,怎可泄露于外人。谁知乐佚游沉吟片刻,竟然道:“苏统领若真愿意帮忙,这医书便借你一观,也无大碍。”
苏逾白不免动容,情知这其中必有关窍。只是手头如今正闲,难以拒绝这等良机:“在下便谢过堂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