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塌了屋子,还死了一个人。沐南春过来时,面上诚惶诚恐,对他连连赔不是,胖脸颊都冒出几滴油汗。
苏逾白只推说是他自己失手打碎灯烛,有关戚戚的话是一句也没说,尸首也作烧死论处。所幸只毁了这一间屋子,沐南春本拟将他们迁去另一处,苏逾白以夫人腿脚不便为缘由回绝了,只在其中另寻一屋住下。
这一天尽在落雨,次日往外看时,从窗户下路过一排戴着头盔的脑袋。沐南春借着这一场火做文章,已经增派了许多守卫,将这一处院落围着水泄不通。每隔半个时辰便巡逻一拨,倒像是在看管监狱里的囚犯。
已经被警惕了。
苏逾白出门去找乐佚游,见她独坐在屋内,闲然无事地摆弄着几个药瓶,于是开门见山,径直道:“堂主,你们最好快走。”
乐佚游放下手中的东西:“这是做什么?”
“沐南春恐有异心,”苏逾白与她说,“此地不宜久留。若再晚些,只怕想走也难了。”
“你不走么?”
“他正是冲我来的,”苏逾白神色平静,并无惧意,“只盼不要连累了堂主。兹事体大,我需得留下,看看究竟有何玄虚。”
正当此时,苗邈推门而入,身后紧紧跟着老王。
乐佚游问他:“如何?”
“城中天地会一众保存相对完好,”苗邈回复,“没有受到外来的袭击。想来是此地少有江湖人士,丙火阁的通缉令似乎并不曾流到这边来。”
“那你昨儿看到的,难道就真是鬼了?”乐佚游反问,“只怕是此地另有势力,不服丙火阁使唤,将那些江湖中人都管辖拘束住了,才能这样清净。”
“若重明教未覆灭时,倒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可老虎既然已经死了,按理说,那些躲在洞里的猴子老鼠应该都跑出来才是,”苗邈道,“我忽然想起一事,说起来,还有人来回报,这两日似乎在石林边上看见了雷凰泽。”
乐佚游挑了挑眉:“她去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是一路跟过来的?去和薄訏谟说一声,”说着,不禁感叹一句,“她竟然比我们动作还快。”
苏逾白略有歉疚:“便是因为在下,才叫堂主耽搁了。”
乐佚游摇头道:“不然,若没有你,我们连这城门也进不去。何况,她当石林是什么地方?去了也不过就是在那里等着。”
她拎起茶壶,在桌上滴了两小滴茶水,指到:“倘若这是曲靖,”又指另一滴道:“这是昆弥。”紧接着,指尖将两滴水连成一条直线,指着水线中间的某处,道:“这里就是石林。”
“石林是重明教腹地。第一任教主见了昆弥天然形成的石柱石笋,谷地中光秃秃地生了一大片,只有滴水静流,全无半点生机,峰顶尖峭高耸,如刀剑竖立成林,最高处仅有针尖大小,人不可攀,气势森然,心中大为喜欢,便将总部设在那里。之后数任教主,却是一个比一个多疑,只觉得既是总部,自然要防守严密,以备仇家来袭。这样一处自然景观,还不够安全。于是仿石林之势,寻一片空地,以石头为肉,金铁做骨,耗巨资,浇筑出五百余座‘石柱’‘石笋’来,个个高达五六十尺,形成一座极为复杂的迷宫。其中多藏着机关陷阱,毒蛇猛兽,一但触发便死。又请来能人异士计算推演,在地下埋上巨型磁轨,以水流驱动,时刻翻转,石峰便跟着变换挪移,竟成一座活动的八卦阵。莫说是外人,就算在里面住个十年八年,也寻不到出路。”
苏逾白生出好奇:“那在其中如何通行?”
“重明教内驯养了一种鸟儿,名为‘铜蓝鹟’,飞得不高,只能在林中穿行,又能不为陷阱所迷,若有教众在林外要进入,便放出铜蓝鹟,引人入林。同理,若林中人想出来,也非得跟从这鸟儿不可,不然,就会在其中困死。”
苏逾白微微点头,复又道:“堂主所说,此地另有势力,却是不假。不过不是什么江湖帮派,而是南诏国的余孽。他们来此处,也不知与沐南春做什么交易。说到底,此事与堂主无关,更无需挂怀,堂主还是快走罢。”
“若我们走了,你岂非孤身涉险?”
“我总还曾在朝廷里忝居一职,”苏逾白道,“狐假虎威,量他们还不敢对我动手……”
这句话后是一片的沉默,他凭直觉就知道自己被抓住了把柄。“你明明被官家暗中追杀,”乐佚游定定地瞧着他,仿佛要将他看个底掉,“一路狼狈不堪,直流亡到这蛮夷之地,却总还要替他们管这闲事,平白无故惹祸上身,是何道理?”
苏逾白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却忽然听到窗下有人接话:“夫人说得不假。”
这一声来得突然,老王立刻抢到窗前,大声道:“何方宵小,在此偷听?”
苏逾白并未动弹,那人既然敢出言暴露,就必然会现身。果不其然,窗口上影子一闪,已经有人跃了进来。翻滚落地,朝苏逾白行礼道:“见过苏统领。”
老王拔刀上前,喝道:“谁……”
那人却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眼神锐利,下颔方正,自有一股肃然气势,叫人情不自禁听从于他:“声音小些,别给巡逻的人听见。”
老王不由自主,当即松刀入鞘。苏逾白将来人瞧过一遍,道:“前日在厅上,我曾见过你。你不是沐南春的管家?他叫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