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华唇角笑容清浅,内心翻腾着无人可述的仓皇,终于,她眼神渐渐暗淡,像是就要接受终将坠入无边地狱的前路。
眼眸涣散间,一双青涩桀骜的双眼与她四目相撞。
方才十五岁的雁萧关志跳上台,走至她身前,少年同她一般年纪,消瘦却挺拔,比她高了一个头,弯腰凑近她耳边低语。
如那时一般无二,绮华垂首掩饰微红的眼角,低声喃喃:“殿下。”
心底深处同时发出一声熟练无比的呼唤:“哥哥。”
运河边一角,高大的香樟树上,眠山月激动地在枝丫间跳脚:“哥哥,哥哥,爹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我娘吗?”
陆从南忍不住露出牙疼的神情,早已无力再辩驳哥哥这个称呼,往河中画坊仓促一暼,连忙收回视线,生怕雁萧关恐怖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他的注视,他还心虚着,生怕雁萧关会逮着他狠狠揍一顿。
“不是。”
眠山月震惊道:“可我看爹待她分明比其他女子亲近许多,若不是我娘,干嘛要动手动脚。”
它恍若晴天霹雳:“难道爹是个左拥右抱的薄情郎?”
陆从南惊地险些从树桠上翻下去:“薄情郎?他连女人手都没碰过,他也配。”
见眠山月圆溜溜的眼珠好奇望过来,陆从南往它身边挪挪,低声道:“船上那女子名绮华,以我自小跟在殿下身边的经验,她定然曾对殿下心生爱慕。”
眠山月听得聚精会神,连连追问:“然后呢?现在不爱慕了吗?”
陆从南蹲着,手搁在膝盖上,长叹一口气,苦着脸道:“你到殿下身边的时间短,时间长了你便知道,殿下就是个木头,将爱慕之情转变成各种古里古怪感情的能力兼职令人望尘莫及,就说这绮华姑娘,原本看着殿下的眼神柔情蜜意得能滴出水来。”
停顿片刻,方才哀愁道:“现下嘛,若不是她与殿下同岁,心里头就得跟你一样,叫殿下一声爹了。”
“啊?”眠山月呆呆出声。
“还有,小时候我同殿下一起混迹市井之时,身边跟着一个黄毛丫头,那时可是当着我们一众人的面发誓,说长大后一定要嫁给殿下。”陆从南越说越愁,“现在目标是成为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做梦都想顶掉我的位置。”
“那,那我还能有娘吗?”眠山月磕磕巴巴,旋即惊道,“难道爹不爱红妆爱武装?日后我会有一个小爹。”
陆从南脚下一滑,手忙脚乱抓住一根横叉艰难爬上来:“别胡说,大晋可不像前朝一般有好男风的风气,就算有好男风的男子,那也得偷偷摸摸,让人知道是会让人看不起的。”
“再说了,殿下神武悍勇,哪里像是好男风之人?”
眠山月被他一连串动作惊到,只愣愣“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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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之声在运河上悠悠荡荡,落在一人一鸟眼里的景象也被另一人看在了眼中。
明几许遥望着远处画舫,雁萧关一副潇洒做派的身影映在他眼中,良久,他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感叹:“怜香惜玉客,风流浪荡子。”
声音随风而散,也不知是说的谁。
交南地处大晋朝最南端,冬日仍满山翠绿,天都的景致却不同,凛冬萧条,好在天都三面环水,宽约五六十丈的玄御河河面水流不绝,唯有凌晨最寒凉之时,河面会有薄薄一层寒冰,天不见亮,便随着水波摇曳消失不见。
夷州夜间只能听见更夫的铜锣响彻夜空,苍凉寂寥,天都满城灯火,姑娘哥儿们提着灯笼呼朋引伴,有情人羞答答地前后脚走过青石路面,硬是让萧条也成了暧昧。运河上最热闹,画舫上风流才子在层层纱幔间谈笑风生,美人如天上繁星,吹拉弹唱间奏出一场盛世繁华。
明几许租了一艘游船,孤身靠在舷边,望着满目花天锦地。
美人赏景,殊不知落在他人眼中,他才是运河之上最盛的美景。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玉白的脸颊在绸缎般的乌黑长发下影影绰绰,但只是不真切的惊鸿一瞥也惹的来往之人惊艳频频。
许多少爷公子都将眼神落在明几许身上,明几许浑不在意若有似无的视线,自顾自伸手拨弄水中月,天真娇憨的动作中却带着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凛然威势。
一时没人敢上前扰他清净。
水中月遥远却清晰,不多会功夫,他手上动作一缓,皓腕凝霜,落在有心人眼中恰如婉转隐晦的勾引,心尖瘙痒难耐。
轻莹秀澈的水面,一艘华丽异常的画舫徐徐靠近,舫上雕栏玉砌,绫罗绸缎点缀其中,雕花彩绘繁复如云,被它一衬,河面上方才还尽显奢华的其他画舫登时便成了扁舟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