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棵玉兰,想来初秋时还是翠叶满枝、一片浓绿,如今入冬沐雪倒是另有一番韵味。玉兰就长在窗前,今儿天气还不算太坏,片片雪花覆玉兰沐在日光下映着。清风来回的穿梭于高低的院落里,光照来桌面上,伴随着屋檐哗啦啦的水滴声。
今儿化雪,化雪跟下雨没两样。
倏地来电铃声扯回他出神的思绪,他接通,只听对面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
“灼灼,妈今天回来晚,你自己买点吃啊!别不吃!今天天气不错,开始化雪了吧,你记得收拾收拾院子里……”
裴灼耐心听她说完,然后回应:“我知道了,你也记得吃饭。”
“你不用担心我,下午是不是要去学校了?”
“我今天不去,明天再去。”
“你自己安排好就行,我先挂了,记得吃饭啊!”
裴灼挂了电话,今天与往常没什么特别的,无奇的一天……又只是他一个人。他出门用大扫帚和锨收拾了一下院子,盯着玉兰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给它修了修。临近中午,阳光照的他浑身热,感觉累的不行又待在屋里好一会儿才动身出去买饭。
他总静静的来又静静的去,不希望引人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或事也都没兴趣关心,慢热的人格又静到极致,一个字概括那就是:孤。
“姐,来份烤冷面。”
“好嘞!看看要什么套餐?”
裴灼是真觉得热,懒得细问,只瞄了眼牌子,应:“六块的。”
清风再度袭来卷起些落叶,其中参杂着些花瓣,风拂过之时裴灼闻到了花香。
“来!拿好!”
裴灼付了钱,接过便原路返回。
来的途中有几棵荚迷,荚迷花序呈聚伞状,冬芽裸露或有鳞片,开花时节纷纷白花布满枝头,果熟时却累累红果。裴灼平日里不怎么注意,前几日一直下雪,直到今儿一出来才被这一番景色给惊艳住了。平时翠绿满枝花遍白的荚迷,沐雪过后给人的感受从生机变换成了纯净,白澈花瓣融雪滴着水,甜香味勾着他的鼻,在日光的映射下它像是重生了一般,美的让人不可思议。
清风吹来,花落了一片。
裴灼抬起小脸盯着看,沐光闻花时,他又想起了梁桁。有瓣花落到了他的脸上,他感觉到了湿润,直回头拿下了花瓣,同时香气更甚。
这会儿阳光正好,他偏偏走在树下,按理说更引不起注意,但……
有人吹起了口哨,离得不远,裴灼也听到了,他不关心所以继续往前走。
两三个人大步走来堵住他的路,裴灼这才抬眸看,说:“你们,挡我路了。”
“这路你家的?”
“上次怎么说来着?见到我们绕道走!说话不算话啊!?”
“你还挺能耐的,现在都学会摇人了,我就好奇,那姓邵的能24小时都跟着你?”又瞄了一眼,笑了笑说:“来买饭呢?”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裴灼根本插不上话,他们仗着高就凑近给压迫感,可裴灼并不害怕也不想说什么,抬脚往外走,他们又堵住路。
“问你话呢!聋了!?”
裴灼静静看着他们,说:“让一下,谢谢。”
有个人走进了两步,微微俯身道:“不客气。让路是小事,只不过…我前两天进医院这事怎么算?你怎么赔我?”
裴灼攥了攥拳,看着他,他又说:“听说你会做蛋糕?拿两个来让哥几个尝尝呗!”压低了声音:“等这口很久了。”
裴灼知道他说的不是蛋糕,他打小个子就不算高的,还挺瘦,长的还好看,他不是从出生就在这条街上成大的,芜州…不是他的奶奶家也不是他的姥姥家,只是……他妈妈带着他出逃的一个避难所。他妈妈非常漂亮,单亲,自然总惹人非议,连带着他都是。
“为什么?”
几个人一脸懵。
裴灼接着说:“你进医院,那是你活该。是邵书熠乐于助人,这蛋糕怎么说都不会到你们的嘴里。”
“你又凭什么提出这种要求?”
那人微怔,旁边的人不耐烦道:“你TM给脸不要脸!?”
撸起袖子走近:“就多余跟他废话!”
抬手挥来之际,裴灼心震了震没想着要躲,不论如何,他都抗衡不了他们。
“裴灼——”
邵书熠拎着个医药箱冲过来,他的速度像是一阵风,那人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向裴灼就被踹飞。
裴灼看着他,邵书熠左右看了看他的脸,问:“揍你没?”
裴灼摇头,却说:“他们堵我路,不让我走。”
“小贱种少诬陷人!这条街你家的!?”
“告状是吧好学生?”
邵书熠咬牙,转身看向他们,说:“进医院不够,得住院是吧?”随即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四五百块钱给他们看,说:“我请你们。”
话完把医药箱递给裴灼,裴灼接过,邵书熠又踹倒一个,那人狠狠瞪着裴灼,声音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道:“就算你真能24小时跟着他,但你能跟他一辈子么?”
邵书熠微怔,那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说:“别被我逮着机会,不然,我会弄死他。”
砰——
上去就一拳
说实话,邵书熠跟他们打架,他胜之不武,他不仅是体育生还是练家子。
邵书熠的神经被那句话抽动,身体不听使唤的爆捶他,那人在他的面前没有什么反抗之力。裴灼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丝毫要阻挠的意思。
其他两个见状不妙,开始拉邵书熠:“邵书熠!住手!!再打下去我们就报警了!!!”
另一个开始叫唤:“快来人呐!有人要杀人了——”
街道的人纷纷过来看,裴灼见状连忙去拽邵书熠:“邵书熠!可以了!别再打了。”
邵书熠停下,好多人要往这边靠,裴灼腾出一只手抓住他就跑,邵书熠一脸懵,顺从的跟着他跑。跑起来风更显,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也更显,鼻尖被风吹的凉,邵书熠忍不住打了两声喷嚏。
直到裴灼停下,俩人气喘吁吁。
裴灼把烤冷面递给他,说:“饿不饿?请你的,不过…可能有点凉了。”
邵书熠没接,走近几步看着他说:“你总被这么欺负?”
裴灼摇头,说:“没有总。”
邵书熠接过烤冷面,气愤的塞了两口,咽下又说:“这下好了,一时半会儿你家是去不成了。”
裴灼不吱声,邵书熠看他,凑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说:“有没有良心?干什么又不理我?”
“不是说好下午见吗?”
邵书熠点头,说:“可我实在闲的无聊。”又闻到了什么,嗅了嗅说:“好香啊,像是花的香气。你说你家有棵玉兰,这是玉兰香吗?”
裴灼摇头,说:“不是。玉兰没这么甜。”
邵书熠似是认同的点头道:“乍一闻很好闻,闻久了感觉过于甜了…”笑了笑:“去我家吧,你下午去学校吗?”
裴灼摇头,邵书熠蹙眉道:“什么意思?”
“不去。”
搂住裴灼的肩膀让他凑近自己,笑着说:“你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能说多说行不行?”
裴灼垂眸看他的手腕,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握了握拳:“本来好了,现在感觉有点乏。”
“受着伤还要去揍人,逞什么强。”
邵书熠拍他一下,说:“没良心!我替谁出气的!?刚又是谁委屈巴巴的跟我告状?”
裴灼不开心,看着他说:“你那么问我,不就是想让我跟你告状吗?”
裴灼从小朋友就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朋友,倒不是只因为他安静,是因为他安静的样子特别好看,身边人不好意思干扰也不敢。但凡有点不开心,那点心情全放脸上了,显得特别委屈,任谁见了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得,邵书熠举手投降。
搂着他走,边走边说:“等再放假我高低得去一次你家,听说玉兰花特别好看,我想亲眼见见。”
“好。”
“要不你教我做蛋糕吧?”
“不教。除非交钱。”
“没良心!简直没良心!!”
裴灼闻着逐渐淡了的香气,心里盘算着,比起玉兰,他从今开始会更喜欢荚迷。
午后的日光覆了层橘红,灿阳的天逐渐暗了下去,梁桁懒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今天下午要不要去学校?
这个问题困扰了梁桁半个小时。
终于,鼓起勇气跟商淮叙请假。
结果,被驳回。
原因是请假的名额已满。
梁桁破罐子破摔!!
“不是!请…请假名额?满了!!?我头一回知道请假还有名额的……就这几个走读生,东方渠肯定去,南诩闲不能请吧?难不成是裴…”
萧数在厨房里收拾东西,抽空回应:“估计都不想去,天儿太冷了。”
“我也不想去!!!”
数哥认命哄:“去呗,下次你第一个请,看谁还能占你名额。”从厨房里走出来说:“晚上吃馄饨好不好?”
梁桁眸子发光,从被窝里起来说:“怎么,你想吃馄饨啦?”
“今天冷,吃点热乎的。”
窗外倒挂着四五根枝条,枝条上缀着朵朵小花,花瓣粉嫩娇艳被雪融化的透亮,枝条细长,翠绿枝叶托着盛放的花,在日光下粉中透着白还缀着颗颗露珠。窗儿是开着的,今天阳光好便通通风,萧数拿起手机拍照,梁桁没听见声忙出来找人。
“你干什么呢?”
萧数把手机递给他,说:“记录生活。”
梁桁翻看着,看一眼图片看一眼窗外,感觉照片比起实物多了份精美,同样的,也缺少了些真实感。他只顾欣赏着,萧数算着时间得赶在晚自习之前做好饭,听天气预报说今晚还会下雪。
“你说…今天会不会取消晚自习?”萧数如实念叨出自己的心里话。
梁桁没回应,刚要收起手机时突然弹出几条消息:
明医生:该来复诊了
明医生:萧数,你还未满十八岁,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梁桁愣住,心脏咯噔了一下。手指不由得点进消息,划了划聊天记录,一溜的消息都是这个明医生发的,萧数没有回过任何消息,而明医生的消息都是让萧数去医院。
梁桁有些发抖,萧数没听见声儿出了厨房来找他:“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梁桁把手机转向他,说:“刚才这个人给你发消息了,说要你去复诊,什么意思啊?”
萧数接过手机,看了眼说:“他啊,他是个心理医生,我是在十岁那年认识的他。都忘了他叫什么了,只记得姓明。”
梁桁看着他,吸口气说:“我问的是,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了吗?你…你别吓我…”
萧数将他抱到怀里,说:“没事,真的!我好多了,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是以前…自己总憋着…也不懂那究竟是什么情绪,直到影响到了日常生活…才结识的他。”
梁桁也抱他,说:“咱们请假,明天就去!我陪你一起,你别吓我好不好。”
萧数看他,笑着说:“我真好了!没事的桁哥。”
“那你让我安心,听我的,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手机又震动了下,萧数垂眸看到新的消息:
明医生:你听我的建议,别犟
明医生:积极配合治疗会完全康复的
“好。”
萧数进厨房调馅,他其实有些发抖,这件事他并非刻意隐瞒而是他觉得自己真的好了,尤其是跟梁桁在一起之后。他不想让梁桁觉得他跟正常人不一样,可是梁桁还是知道了,他感觉有些难受,不由得摸向胸口,果然,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梁桁不知道该怎么问,或许不问才是更好的选择,但是他很担心。打开手机点开微信进入与邱迟鹊的聊天对话框,输入了一行字想了想又给删了,他这么问会连带着邱迟鹊一起担心吧?可是除了他们俩,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人清楚萧数的境况了。
最终还是选择问了邱迟鹊,这人回:
『萧数生病?他以前也没怎么生过病啊』
梁桁回:『不是身体方面的,我是指心理方面,他以前去看过心理医生对吗』
『他俩的聊天记录被你看到了?啧,我就说谈恋爱没什么好,这哪还有隐私了!!』
梁桁:“……”
『邱迟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行吗』
梁桁发完这一句,对面倏地没了回应,他不知道邱迟鹊是心存顾虑还是正忙着打字,直到熄屏时梁桁才回过神。他望向厨房,明白萧数其实是害怕的,所以他自己不能乱了套,站起来走向厨房,萧数在和面,梁桁从背后抱住了他。
萧数转头,说:“饿了?”
梁桁摇头,笑着说:“来给你打下手啊。”
捏了捏梁桁的脸蛋儿说:“今天这么乖呢?”
梁桁红了脸,抱的更紧了:“哪天不乖?是你总气我,不识好歹!”
“桁儿,我真没事。”萧数转回头说着:“你别担心。”
梁桁使劲拍了他一下:“谁说你有事了!?我不担心?那你说我不担心谁担心?就说你不识好歹!!”
萧数面向他,梁桁凑近用双手勾紧他的脖子,眸中不安的意味甚是明显,他抬着脸说:“阿数,你什么事都没有,你特别好!只是有事儿你不可以瞒着我,咱们一起面对。”
“将心比心,谁的过去不曲折?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但是这一次,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陪你一起。”
自日落起,鹅毛雪开始飘,风吹的摇荡带着嘶哑的回吼,晚自习还真被取消了,俩人都舒了一口气,外面风呼的大,雪下的密,总之在这种环境下出去就是灾难。饭吃的早,上床暖被窝就自然早。
屋里暖和的很,萧数从卫生间出来擦着头发拿起一本练习册扔给正美滋滋躺床上算题的梁桁。
“哎呀你干嘛!!别闹我,正算题呢!”
萧数搭眼看了眼,拿吹风机准备吹头,音调淡淡道:“你说呢?我数学作业还没写,交给你了。”
梁桁闻声抬眸,满眼委屈的看着他。
萧数吹头,对身后的灼热目光,浑然不觉。梁桁要蒙头睡觉,萧数收起吹风机,走过去要把他抱起来,梁桁反抗,萧数左手撑在床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他脑门,说:“言而无信?”
那灼热目光再度传向他,萧数笑了,又道:“嗯,又要哭了。”
暖色光线绘着萧数的面庞,眸子被衬得发亮,梁桁不自控的前倾与他相抵着额头,萧数摸了摸他的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气人的话:“好了,你写,我陪着你。”
桁哥又栽了,只得骂一句:“死逼萧!你只当我是工具人!!!混蛋——”
冷风卷着鹅毛雪带着嘶吼重重的拍打在窗户上,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今年的冬天携带着神秘,没有人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怎样的冒险。
清早无光,风吹在人皮肤上就像是长了刺一般难受。下了楼,才知昨晚自然的杰作到底有多惊人,雪厚的高度是人的脚腕再往上一些,一脚下去别说能不能踩到底了,就连脚印都不显,只能感到甚厚的实感。阳台上倒挂的枝条有的已被压垮,只剩下两三根,但情况也不是很妙,被雪掩埋着,肉眼已看不到花叶。
这倒构不成什么问题,关键问题在于,昨晚刚下的雪到今早厚成灾难般模样自然是没谁处理的,任谁都来不及,所以…走都难走出去,骑车简直是妄想。梁桁昨天跟商淮叙说明了情况,他们也不想耽误课,请的是下午最后两节课的假,可现在看来……
“群里有什么消息吗?这走都难走,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学校?”
梁桁说完又提起心担忧外婆,雪下的那么大,家里可怎么搞啊,恰恰嶂苔离槐岭还挺远。
萧数看着手机,伸手搂向他的肩说:“难的是走读生,住校的走几步就到教室了,连着几天都下雪,搞不好咱们要被安排网课了。”
拍了拍梁桁,又说:“桁哥。”
“嗯?”
“芜州不下雪,一下一尺深。前几年的冬天也都这样,那时候我们仨最烦的就是铲雪,铲完这家铲那家,我仨就是苦力,被大人们牵着鼻子走。镇上倒不用担心,因为有人会清理,难的是下面的村落,不过街坊邻居相互帮忙,铲起来也挺快。”
梁桁笑了,刚要说什么消息提示音就来了,他看手机,笑着说:“被你说准了,又是放假的一天。”
“咱们不会真的要上网课了吧?”
萧数想了想,说:“看今天了,如果今天就停了估计明天就能正常上。”
“那既然都出门了,咱们先去医院吧?”
萧数点头同意,梁桁牵住他的手往前走。
天光蒙着一层云,无阳却不阴,有股清透感,目之所及皆是茫茫白雪,空气参着寒,看久了眸子容易雾花酸出水来。
萧数忍不住感慨:“其实有些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还下的这么早,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阿数你看!”梁桁指向左前方,“竟然有人堆了雪人!!”
萧数偏头看他,说:“你想堆咱们回去就堆。”
“那怎么行,这又不是在老家,多妨碍别人。”
“啧,我想堆就堆,又没人规定不能堆。”
梁桁话是那么说,但心里开心极了。在他的记忆中,他没怎么见过雪人更别说堆了。打小这种幼稚却有趣的事他都没做过,即便是想也没有机会,就算是他逮着机会做了,但那份开心也无人可享,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萧数也没堆过雪人,没啥特别的,就是他自己觉得慎得慌。一个夏天一个冬天,稻草与雪,他皆不解。但梁桁的笑告诉他,这是件开心的事。
住的地方离县医院没有很远,萧数带着路走了约莫十六分钟就走到了。转眼过去了四五年,萧数也不确定那个明医生还在不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地方,但昨晚明进晚告诉他,他还在。
十岁的萧数走投无路,跌跌撞撞似是缘分牵引,让他遇上了明进晚,现在想想还好遇到的是明医生明进晚。那年他虽是主动去的医院,但话没说两句自己又跑了,明进晚担心这孩子出意外便追了上去,塞给他一张名片就原路返回了,说如果不愿来医院没关系,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的话也可以随时联系他。后来萧数加上了他的微信,却不回明进晚的消息。他主动加联系方式,是希望自己的问题得到解决,而半路逃跑及不回消息则是因为恐惧。
而他所存的顾虑,明进晚一直都明白。
今天天气不明媚,三楼精神心理科的窗户透不来一点光,虽无阳但这种环境却总惹得人心静。平日里来的人就少,更别说这种天儿还能有什么人来,明进晚一直都希望最好没人来此处,但又希望来,因为总有人想求救却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今天他确实能见上一位,昨天傍晚萧数回了他的消息,他挺高兴的,因为萧数终于想通了。
虽过去四五年,但明医生与记忆中并没什么变化,还是戴着银边方框眼镜,模样还是冷峻中透着一股温柔。想来也感慨,当初明医生还是二十五六的小伙子,现在都已经入而立之年了。
“来这么早呢,快!坐吧。”
萧数和梁桁坐到了他的对面,梁桁比萧数还要紧张,怕医生让他回避,忙不迭先开口:“那…那个,我能…陪他一起吗?”
明进晚起身用一次性杯子给他们接了水,闻声有些懵然,说:“当然可以。”将杯子放到他们的面前,对萧数说:“交到朋友了?那我就放心了。”
萧数抬眸看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什么意思?”
明进晚摊摊手道:“事情再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萧数攥了攥拳,依旧是记忆中执拗的模样,说:“我没病。”
“你这话就像谁给你确诊了一样。你这小孩儿执念太深,我这不是怕你没问题也会出问题吗,谁让你遇到我了呢。”
萧数不说话,明医生继续道:“别紧张。看你的状态变好了很多,近一段时间没有再发生彻夜不眠的问题了吧?”
萧数摇头。
“夜里发冷汗,心慌胸闷呢?”
萧数摇头。
明进晚舒了一口气,说:“之前你说不做噩梦,有时连梦都不做,那现在呢?”
萧数垂眸,梁桁看着他,他说:“会做,但噩梦很少。”
明进晚不似从前试图与他沟通进而说一连串的问题和道理,现在他只说了这么多便笑了笑结束聊天:“好。变好了很多了,继续保持,还是那句话,比起将希望寄予药,调整自我尽力开心的去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看向梁桁,话对着萧数说:“你运气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又看向他:“这不是很好吗。”
“行,没什么大问题了,你们可以走了,保持现状,继续加油吧。”
梁桁一直没说话,他其实想问明医生很多事情,一直犹豫着,站起来时刚要开口,明医生便说了句:“人有了陪伴,心就不再孤单。”
梁桁微怔。萧数走到了门口。
“有些东西不能称之为‘病’,只不过是空缺所导致的结果,而那些缺少的,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得到。”
笑着喝了口茶,“前提是,你得信。”话完看向他。
梁桁点点头,礼貌笑着说:“明医生,谢谢了。”
俩人抬步离开,明医生又道:“哦对了!”
梁桁回头,他笑道:“冬至快乐,记得吃饺子。”
梁桁回神,按亮手机屏幕,原来今天是冬至,也笑:“冬至快乐!”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令人震惊的是,原本的茫茫大雪已经被处理干净了,此时的公路通顺的没有任何阻碍。
梁桁抬头看,太阳出来了。
搂着萧数,将他往自己这边带,说:“今天晴天诶!”
“大厨,今天咱们吃什么馅的饺子?”
大厨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胡萝卜木耳馅的怎么样?”
“好!嗯…是不是太素了,有没有肉啊,我想吃烤鸭!!”
芜州人除非一时兴起,不然不常包饺子,有的人一年到头就吃一次,但北矫人酷爱饺子,梁桁就是其中之一,冬至就要吃饺子!
“那去看看有没有卖的。”
太阳露出了脸,光融着雪,空气湿哒哒的,风拂面比清早更冷。梁桁拽着萧数的手腕往前跑,萧数被那一拽打了个脚滑,哭笑不得的看向梁桁,而后笑着跟他一起跑。
上午的光灿而柔,俩人牵着手去超市,买完东西后散步似的又溜达了一会儿。冬风携寒迎阳暖,光融雪,情意结。少年人心满意足的笑容盛放于灿阳下,缠绵于瑞雪间,是年少里的欢喜、青春时的骄狂。
一间屋,两个人,三餐与四季,岁岁安澜。这就是梁桁梦中的生活,经历过太多跌宕,他已不奢望轰烈而惊喜的未来,只求岁岁平安无波折,偶尔还能品出日子的小美好,就足够。
自从遇上了萧数…哦不,重逢了萧数后他慢慢觉得梦中的些许向往都能得以实现。人有了陪伴,心就不再孤单,迸发出的温暖是此生最浪漫的对白。
趁着做饭的间隙,梁桁给外婆打了电话,在阳台沐着光,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好~知道了,您就别担心我了,倒是您和外公多注意身体,别太劳累,注意保暖。”
“今天冬至啊外婆!您包饺子吗?”
“真的?!什么馅的啊?”
“猪肉木耳?!我们也吃的木耳!”倏地弱了下去道:“不过是素的。”
“对了外婆,今天冬至,萧英是不是跟你们一起吃饭啊。”
……
萧数在厨房听着梁桁有一搭没一搭的念叨,嘴角禁不住上扬。明进晚口中的匮乏与饱满,萧数想他现在也许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梁桁心情雀跃,通完电话才看到邱迟鹊昨天晚上发来的消息,不止他,还有何惹鸣他们。他们几个有个群,都在艾特梁桁,另他迷惑的是,萧数还跟了一个艾特!!!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吃饭,梁桁先私信了何惹鸣:『发什么癫呢』
『艾特我干嘛』
又赶紧点进邱迟鹊的对话框。
邱迟鹊跟他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记忆中的那一年萧数很反常,安静的不像样子,甚是孤僻。他跟罗屿琛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静静的陪着他,有什么事都拉上他,后来有一天,萧数跟失了魂似的与他们说他去看了医生,他好像得病了,好像再也回不去了…他听不懂萧数的意思,罗屿琛便跟他说了萧数以前的事儿。
『总之他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我估摸着是心病』
『但看现在,他好很多了,你也别担心这些,日子都得朝前看』
『先说个实际的,他生日你有什么想法吗?』
梁桁叹了口气,如实回:『还没有,不过那天是周日,你能来吗』
对方秒回:『大哥,你这反射弧有点长吧』
『我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今天都过去了一半儿才回我』
梁桁回:『我陪他去了医院,医生说他没事了,这是个好消息,分享给你』
『我谢谢啊』
梁桁:『你的手机都是随身携带吗!?怎么总秒回』
『秒回你还不好?!知足吧』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尽量吧』
『不过我觉得二小够呛了』
梁桁:『没事,你能来就来,不行到元旦再给他补』
『是,反正现在他有你了』
『不聊了,我要去补觉』
梁桁:“……”
“不是!你是在上学吗喂!市第二就这么猖狂?!等等…这次期中…应该出了总成绩…”
“他第一。”
萧数的声音出现在他左上方,惊的他护住手机,警惕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萧数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说:“在你叹气的时候。”
梁桁将手机揣进口袋,说:“我又不是在关心他,我是想知道咱俩的成绩能在全市排第几?”
萧数转身回了屋,拿起手机动了动手指,打开一个表给梁桁看,梁桁懵懵的,划了划看到自己,按期中成绩,他是全市第七,萧数是第九。他按了下退出,才发现这些东西都是宁而轼发给他的。
梁桁笑了,说:“老宁也真是的,身在文科班,这心还惦记着理科班呢。”
萧数也笑:“不死心呗,今年如果没有商淮叙,老宁铁定带我们。”
“那我也好奇。这文创班,不应该由如花来带更合适吗?”
“如花不做班主任,说当班主任加速衰老。”
梁桁又趴在沙发上,萧数眯了眯眼。
“话说,这老宁找你聊了好几次,你怎么…哎不是!你这小孩儿怎么老是不回人信息!多…诶?!”
萧数过去夺过手机,将其放在一边,然后抱起梁桁往厨房走。
“你…你干什么?!”
梁桁红着脸,拽着他领子问。
萧数看了他一眼,颠了颠他才放他下来。
“一身软骨儿,懒得你,给我打下手。”
梁桁没离开他,脸埋在他肩窝里,手用力拽着他的衣角。
萧数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此时的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笑着拍了拍他的屁股,他的桁桁哥真的太娇了。
换句话说,是萧数惯娇的,可他却总认为这是他本身就该有的样子。
这种动作和这种话,梁桁扪心自问,他的一辈子也只能容许萧数这么肆无忌惮。
雨过天晴的模样是细雨洗净了尘埃,澄澈而宁静。而雪融天光的模样却带着那么点救赎感,明明身处冬寒,却也像是燃起了希望一般,充满着生机蓬勃。
映在青春里,这是少年的期许。
“咳!你与冬天许下的约定!”
“冬天以逢新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