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飞鸟越过水瀑划下一条弧线,天空中湛蓝带着浅紫,日光从罅隙处投来。瀑布所在处亦呈弧形,两边黝黑的砾岩掩着白雪,水飞流直下,荡起朵朵浪。
“我不行了!TM的要废了…真废了…”
邱迟鹊将锨扔一边,蹲下抱着自己。
再过几天就是立春,几条街上的人忙活着清雪,邱迟鹊带着扫把和锨一路从自家门口清到山水间,罗屿琛不在他们真的少了很大一份力量。萧数家不用他,他从罗家清到山水间还要帮着秦家,不能只靠秦爷爷,这活太累他也不愿让梁桁来干。
但奈何梁桁就是有劲。
梁桁笑着扎他的心:“兄弟,你还得多练啊。”
邱迟鹊手都在发抖,冷哼道:“你跟我比?我歇都没歇过,你走两步就得来个大喘气!你俩知足吧,没我在,累死萧死逼也干不完这活!!”
梁桁:“……”
他现在变成这样,都怪萧死逼!
明显的感觉劲不如从前了…
面对冷冰冰的怨气,萧数强装镇定让他跟萧英玩会儿,梁桁捶了他一下,他将梁桁的锨拿走,然后他一手一个绿色的大塑料锨去铲雪,力气大的令人发指。
邱迟鹊就佩服他这点:“没你不行啊兄弟!!”
“罗二小欠的债迟早得让他还回来!”
梁桁望着山水雪间萧数来来回回的身影,不由得笑了,这个人是极可靠的,也是最需要他保护的。明明已经是个对爱没有安全感的人,却愿意带给他安全感还会去接住自己的期盼。
近两天天气好了起来,日光明媚,也能明显感觉到温度在缓缓上升。外公吆喝着要宰大鹅来犒劳大家,大家来来回回的在院子里忙活。
柿子霜红雪缀其中,颗颗如灯笼般密密匝匝的挂在嶙峋的树梢上,日光悬于顶被映的圆润饱满。这棵柿树自他们生下来就有,如今已活像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删繁就简,落得一身轻松。
萧英拽着萧数的衣角晃悠着,指着红柿子说:“哥,我要吃甜柿子!”
萧数循着目光看去,说:“等吃完午饭再给你摘。”
“好耶!!”
梁桁躺在躺椅上,在院子里眯着。萧数和邱迟鹊就没闲过,邱迟鹊看着悠哉的梁桁,对萧数说:“宠的有点过了吧?就可我一人使劲磨呗!?”
萧数看他,抬手按他的肩,说:“哪疼?给你按按。”
“你择完菜洗手了吗!?别碰我!”
萧数面无表情的偏要往他身上抹。
梁桁这两天倏地些许平静,他宁愿梁桁每天都闹他,他也从未倦过。对于梁桁的心事,他从来不追问,只在他身边陪着,需要什么便给什么。他其实知道,自己在竭力的避免那个让人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秦微在捏馄饨,看着梁桁在院子里躺着,便过去说:“困了?别待院子里,回屋去。”
梁桁睁开眼,他不困,从小到大他就没怎么跟秦微谈过心,每次要说真心话,铁定没出什么好事。
“你这次…要在芜州待多久啊?”
秦微怔了怔,说:“过完年就回。”
“那你是要自己走吗?”
秦微愕然的看着他,他笑了:“妈,你这次来是想带我回去吧。”
“我…我…我是来陪你外婆外公过年。”
梁桁点头,扭头与她的视线交合,说:“如果我不走会怎么样?”
秦微抖了抖身子,端着面盆走近,说:“那就不走。是我和他准备离婚了,他想要你回去,你不走也没事,留在这儿也挺好的。”
从她眼中他能看到愧疚,梁桁正回头,阖眼:“当然好。是我自己想要来的,没人逼我。”
言下之意她也能听出来,就算是要走,也得是他自愿走。
“不过我也挺庆幸这次你愿意选择跟我说实话,而不是,要骗我回去。”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自儿时,梁友川就要挟他,秦微便哄骗他。
期盼一次次落空,最后他选择保护自己。
秦微默声去了厨房,梁桁不由得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的酸涩沉甸甸的,说不委屈怎么可能。事实上,当初他选择走是无可奈何,为的,只是她的自由。
回头眯着眼望着远处的那一点蓝,倏地像是不断下坠般让人沉闷,叹出一口气,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摸了摸,下一秒又被捏了捏。梁桁睁眼,偏头与垂头的萧数对视着,他抬手拿下了耳朵上的那个东西,原来是朵花。花瓣被些许的雪浸透着,显得格外晶莹。萧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的圈起手指勾了勾他的耳垂,随即往门外走。
耳朵瞬间泛起了红,脸也逐渐烧了起来,他起身跟上萧数的脚步,捏着手里的花盯着前方的背影,步步失神直到撞上萧数的后背,骤然清醒时被他抵在墙上撬开牙关热烈的吻。
“桁桁,我好想你。”
砰砰的心跳声侵袭着此刻的真实感,梁桁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在回吻的间隙喘着气:“…我…我更想你。”
这种思念很奇怪也更加折磨人。
明明对方就在身边,从未有一方刻意疏离,尤其是近两天,两人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学习、一起玩…一起…明明在一起,心却总若即若离。
萧数抱得很紧,咬了咬他的耳垂,笑道:“是不是因为你妈回来让你有压力了?”
梁桁吻着他的侧颈点头,睁开眼睛感觉迷蒙蒙的,声音带着些粘腻说:“不想和你分开。”
萧数认真道:“不会分开。”
梁桁笑了,抬头看他,伸手捏他的脸,说:“我的意思是…”凑近他的耳旁,几乎是用气声:“今晚睡我吗?亲爱的。”
像是被羽毛挠了挠,萧数觉得痒,却又像是被过了电一般惹人酥麻。萧数难得脸红,胳膊又紧了紧,埋在他的肩窝里。
梁桁笑了,见他不吭声,便乘胜追击:“可我想睡你诶,你若不愿意的话,我只能强上了哦。”
萧数被撩的抬不起头,几秒后他抬起手捏住他的后颈,闷出一声:“今晚去我家。”
梁桁眨了眨眼睛,故作天真道:“只许今晚吗?我还想…唔…”
萧数捂住他的嘴,抬起头,脸上的红变浅了些:“梁木行,你行行好,别勾我了…”
可梁桁偏偏喜欢看萧数为他痴迷而失控的模样。
正午阳光破云而来,肉香气引人馋。火锅冒着腾腾的热气,几家子围一起吃饭,梁桁坐在一旁默默吃着丸子,似食欲不振般不碰汤面。萧数剥一只虾他吃一个,见状萧数轻笑:“这下真成猫了。”
梁桁也不恼,只笑了笑,心下却盘算着无论如何还是得回北矫一趟,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他都不可能再待在北矫,也不能继续与他们纠缠了。饭后摘柿子足足摘了两筐多,萧数和邱迟鹊打扫完是真的再没有一丁点力气。几家各自分走一两袋,还剩下不少,萧数靠在躺椅上剥柿子,梁桁看过去,萧数伸手递给他,说:“尝尝,应该很甜。”
日光打在柿心中,闪着橙红的晶莹,梁桁吸了一口,眸子发光,道:“哇,真甜!好甜啊!”
霜打柿子,果肉透着冰凉。
萧英开心的吃了仨,还要吃萧数却不让,再吃就要闹肚子了。小屁孩口头上答应,却偷偷往口袋里的藏了俩。
黄昏入醉,雾色弥深,梁桁望着那抹夕阳缓缓往下坠,在山的背后紫红漫上天。等到黑镶上边,他才回神,人永远抓不住时间。
他问秦微:“什么时候走?”
这话着实不好听,像是赶人走一样。
秦微说:“过完除夕。”
梁桁点头,说:“我跟你一起。”
秦微怔了怔,几秒后说:“你不想走就不走,妈不逼你。”
梁桁笑了叹一口气,说:“你错了。这次回去我是为我自己。”
倏地发现,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真实感,无论哪份感觉带来的情绪真实都在掌控着人心,品上一品,大部分时候,真实比不上逃避带来的虚幻。
萧数觉得萧软听最近很奇怪,直觉告诉他,软听有话想跟他说,但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他直接打电话过去,对方接听:
“哥,有什么事吗?”
萧数惯会开门见山:“软听,你想跟我说什么?”
对面像是愣了愣。
“你是知道了什么事吗?关于我的?你不用担心什么,直接告诉我。”
过了五六秒,萧软听原本就不想瞒着萧数,听他这么说,她道:“哥,要过年了。”
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说。
“现在说我还有消化的时间,我也不想在新的一年里多一份难过。”
萧软听显然是不想直说,她既然都这么绕弯子了,说明这件事不是件小事。
“哥,你想他们吗?”
他们?萧数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年他就往十七走了,距离‘他们’已然有十年之隔。想吗?说实在的,他快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不想,我都快忘了。”
萧软听知道萧数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什么,他们的角度虽然不同,但经历的事也大差不差。
女孩的声音淡漠却依旧透着一股温柔,她问:“哥,你恨萧英吗?”
萧数跟萧软听的交流并不多,但每一次交流就像是知心朋友似的,他诚恳道:“我从未恨过谁。”
他只恨过他自己。
“哥,你已经放下了,便再没有什么事能困得住你。”
“我要去挂串灯了!新年快乐啊哥!”
有条线一直埋在他的心中,只是他不愿意去揪出来。对于家庭,身为孩子的他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权利,何况问题的解决方式早在十年前就已被他们选择过了。
为什么又要提醒他?
感官是梁桁认为的很神奇的存在。
早在儿时,遥远的汽笛声会带着他缥缈的憧憬,带着天马行空的幻想令他向往。而此刻,传入他的耳朵里他会心慌,会惆怅,会觉得时间在飞速的流失。
嫩大鹅没人吃,除了萧英中午啃俩腿,其他人都没怎么动,统一回复:累的不想吃。
到了晚上,星星冒出了头,萧英照样兴致勃勃的啃肉,邱迟鹊像是歇回来了,撸起袖子就是啃。而梁桁依旧没胃口,萧数也不想吃。
梁桁在萧数身旁,小声道:“我想喝酒。”
萧数愣了两秒,没有质疑没有回绝,说:“我也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说吃饱了出去玩。出门牵着手就往公路上走,去超市买了几罐啤酒,边喝边走,谁也不想说话。
无意识的绕到那棵槐花树下,月光的清辉映在地面上在此刻的认知里却像是盐洒了一地。醉意挑拨着神经,明明没有人说话,耳边却甚是聒噪,果然,酒精的狂欢不眠不休。
梁桁意识回笼时衣衫不整的跟萧数热吻,两人站着摇摇晃晃,仗着无人,从一头吻到另一头。若不是寒意驱醒,俩人差点打野战。
梁桁被抵在那棵槐花树上,萧数的吻带着强势,梁桁只觉得热,羽绒服大敞着,宽领毛衣也被往下扒拉着,锁骨露出一大片。
萧数肆无忌惮的标记着,被风吹了两趟,梁桁打了个寒颤,抖了抖贴在萧数的怀里,迷蒙蒙的说:“回…回家…”
萧数给他拉上拉链,轻嗤道:“大哥,这就醉了?”
梁桁软绵绵的给他一拳,说:“我…我喝了五罐!你…你才喝…多少…嗝…跟我比?!”
萧数勉强喝了一罐,刚喝第一口的时候就放弃了,太难喝了这东西!!本来还想着借酒消愁呢,看来得再等两年才行。
梁桁半眯着眼,这模样像极了小猫,萧数笑着背起他,往家走。
一路上梁桁都在叮嘱他:
“回家你要亲我…哪里都…都要你亲…”
“你…你还要…还要狠狠地…”
萧数不由得加快速度,受不住的制止:“梁桁。”
梁桁不说话了,消停没两秒,认真道:“我很不开心。”
“我知道。”
“我真的很不开心。”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干,萧数,我只想要你。”
萧数把他放在自己屋里,回秦家拿了他的衣服,回去就要帮他洗澡,哄了将近半个小时某人才乐意配合。
“天地在旋转诶。”
萧数叹了口气:“晕了是不是?”
“不晕!我好得很。”
萧数给他擦身子,梁桁揪他头发。
“嘶,放手!”
“不放!”
梁桁委屈的不得了,萧数比他还委屈:“把睡衣穿上好不好,不然受凉只能去打针了。”
梁桁拍开他的手,萧数满脸懵逼:这又是怎么了!?
梁桁闻了闻自己,沐浴露的香气扑面而来。
萧数见他这个状态,心想难道他醉酒不喜欢这个味道了!?要再洗一遍??
“我这么香,你为什么不吻我!?”
“……”
说巧不巧,萧数牙痒痒了。
“嘶,疼!”
萧数毫不留情,拍他屁股,说:“这下知道疼了吧?乖乖听话,不然疼的还是你!”
痛感带来的真实,让他清醒了一些。
被萧数抱回屋里吹头发,梁桁一直抱着萧数的腰不放。
“桁哥,要不要这么磨人?”
梁桁不理他,被抱进被子里,萧数要走又被紧紧拽住。
“我去洗澡,很快。”
其实这一天萧数已快筋疲力尽了,身体上的、精神上的,但无形中堵着一口气,快让他窒息了。
栀子灯柔和透过窗往里看只得瞥见一点焰心似的光亮,村镇山峦间里升起寒气,润月在窗棂边急舞,枝叶入湖水于冬夜沸腾,交合的倒影在暗色中骤闪。屋外的风荡来荡去,屋内却像是要烧化了一般,梁桁觉得疼更觉得舒服,但疼得他心甘情愿,这份真实感只会让他畅快淋漓。
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
凉飔坠暝昏,穿过微寐的窄巷,飘落篱间。
萧数没有吹头发,半湿的发丝贴着梁桁的后颈,声音有些缥缈不定:“梁桁,我想和你长在一起。”
这样,任谁都分不开我们。
梁桁却想说,我想与你,溺死在爱里。
爱携来的虚幻感恰恰又是最真实的,这份感觉,让人沉沦又迷醉。
太阳是黄昏的柑橘林,故事承载着无尽夏。无论昼夜如何叫嚷,无论期盼如何破碎,无论…无论最在意的人如何索求,我只请问,荒芜能否为爱燎原,燃尽所有花火,随暴风一并沉没。
请不要唤醒我。
请不要结束我的妄想。
不要停止我们携手编织的这场荒唐。
你我都知道,自踏出那一步起,就不可回头,出不去,怕只怕,最后是徒劳一场。
“你不要离开我。”
离除夕越来越近,这几天的夜空,繁星一如在骰筒中摇晃般闪烁。萧英这个小屁孩过完年要去上补习班,可把他气的,星星眼都不亮了。得亏有他,不然萧梁都把作业这一回事给忘了。
即便溺在爱里,也要把作业带上。
萧数把作业给梁桁,说:“说好了,寒假作业你负责。”
“谁跟你说好了!?”
这架势根本不像昨晚上腻歪的小情侣。
萧数抱着他的胳膊,贴在他身上,说:“就是你说的,不行耍赖。”
梁桁挣了挣,说:“离我远点!”握了握笔,又气急败坏,扔下喊:“我使不上劲!!赶紧给我写!”
这话一出,萧数投降。
嘴里还嘟囔着:“明明是你先勾的我…”
梁桁踹了他一下,十分恼火:“再逼逼一句,就给我滚!”
萧数认命,先给大哥写作业。梁桁就属于事后脾气暴躁的那类,虽然他愿意给萧数做0,但是总莫名其妙的窝火。他不明白,去问江珏,江珏了然的告诉他:很正常,因为你是为爱做0。
其实江珏很可惜,如果没有萧数的话,说不定梁桁会成为他的1,他曾经暗恋过梁桁。这话他只能憋在心里,没脸说。
听他这么讲,梁桁倏地感觉可惜,世界上又少一个1,啧啧啧…恍然间盯着萧数看,又觉得不可惜,他才不舍得把萧数让给别人!
萧数垂眸看着卷子,灯光打在眼睫上,随着眨眼的频率晃动,认真温柔又乖巧的模样让梁桁心的塌了一片。
“阿数哥。”
萧数没回应,梁桁凑过去又喊了一遍。
萧数不敢动,说:“我不敢应。”
刚才中气十足的让他滚,眼下娇娇软软的喊他哥,萧数何止是不敢应,他都替自己的未来捏把汗。
小猫要抱抱,眼看就要撒娇。
不对,萧数觉得不对。
捏着他的后颈,说:“憋什么事儿呢?”
“萧数,过完除夕我得回北矫一趟。”
萧数明显怔了怔,梁桁解释道:“他们要离婚,我回去收拾下我的东西,元宵之前就能回来。”
萧数笑了,说:“好,不行我去找你,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你不要去。那个地方是我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充满了失望与难过,不想让你沾染我记忆里的负能量。”
萧数叹气道:“怪不得在我怀里撒娇呢,原来是要跟我异地恋了。”
萧数挨了一拳,梁桁蹙眉委屈道:“谁想跟自己对象异地恋啊?!我本来就不想去……”
萧数抱他,再不哄又要哭了。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才凌晨梁桁就被秦微喊了起来。萧英在院子里放单炮仗,萧数在放二踢脚,还没睡醒的梁桁迷蒙蒙的看着他们。不远处有人家放百灵鸟,又有人放窜天猴,直冲云天的声音像是互相暗中较着劲,在响声中抒发一年来的喜乐。
挂完串灯贴春联,灯笼也挂完,几家人陆陆续续来围一起包饺子,一气包完就再分。
禅恸安蹦蹦跳跳的来,“秦爷爷秦奶奶新年快乐!”
禅叔拿来了牛肉,“包点牛肉馅的?”
萧曼承和房梦葶随后跟来,也拎了不少东西,秦微都认识,便也热切的招呼着。
倒是禅恸安又跑门口喊:“哥你快进来啊!难不成都让人等你一个吗!?”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