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十一月二十五日,是秦显母亲的忌日。
这一天两个人都醒得很早,书然的闹钟还没响,便双双睁开了眼睛,在黎明的黑暗中静静四目相对。
书然凑过去问:“真不用我陪你吗?”
“你还有三天考试,陪什么?”秦显无奈说。
“主要是怕你会哭。”书然说。
他没开玩笑,虽然这人早改掉了爱哭鼻子的坏习惯,但每一年的这一天,从墓园归来,即便表现如常的镇定,也仍能看出他脸上十分明显哭过的痕迹。
眼泪的多少并不能衡量一个人是否坚强,爱哭不代表脆弱,泪腺退化更不是遗忘的证据。在书然的认知里,秦显实际上比任何人以为的都感性,去年今日,这人没请假逃课去见了秦阿姨,回来时,站在巷子口,书然至今记得,他走近看见对方发红的眼圈,唇角勾起的嘲讽一笑,以及说的话——
“然然,我给那畜生打了通越洋电话,当着我妈的面骂了他一通,你说我是不是太坏了?”
畜生显然指的他那在异国抛妻弃子背信忘义的亲爹。
“这有什么?秦阿姨疼爱你怎么会怪你?再说骂爹这种事……”书然眨眼,“上次陈廉生给我打电话,我不也当着我妈面臭骂了他。”
“骂渣爹不算干坏事,那叫替天行道。”
兄弟合该有难同当,即便不是“难”,一起犯相同的“傻”,却也不失为一种另类的同舟共济了。
当然,上台念检讨这种丢脸事,书然是绝不会跟他一起干的。
“要是哭了会有安慰吗?”秦显用额头去碰书然眉心,为了防止他后退躲闪,手也将那截腰搂紧。
“……那我给你买根棒棒糖。”呼吸相闻,书然只怕稍有不慎,便会瞬间丧失仅剩三公分的安全距离。
好在没有,秦显只用鼻尖蹭了蹭他,“把我当三岁小孩呢。”又问,“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妈说的,我转告。”
书然想得挺美:“能不能让秦阿姨保佑我顺利进省队拿金牌?”
“怎么不说国家队?”
书然不太好意思:“国家队算了吧,打奥赛好累的,还得出国,我懒。”
“好,还有吗?”
“还有……咱俩一起进清华北大呗。”说完,书然移开目光,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害臊个什么劲,转移话题反问,“那你呢,你想跟你妈说什么?”
秦显却双标地耍无赖:“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书然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
什么人呐。
秦显今天总算正儿八经跟老刚请了假,看来当班干部确实有用。醒得早便也起得早,书然今天没赖床,秦显和他一起下楼去餐厅吃的早餐,但两个人走在一起过于显眼,等秦显一走,立马就有人问书然他旁边哥们是他谁,看着怪帅的。
书然颇为直男地给出答案:“我兄弟。”
一旁曹知乐“噗”的笑了一声,重复:“兄弟。”
书然瞪了他一眼。
天气阴沉,云层很厚很低,仿佛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秦显穿着一身平常的装扮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像去扫墓反而更像是去踏青,旁边李叔看着窗外忍不住嘀咕:“这破天气,八成又得下雨。”
“应景了。”秦显笑了笑。
李叔打着方向盘的手一顿:“小显,你今天好像和往年不太一样了。”
“嗯。”秦显点头。往年他一般都穿一身黑,别说笑,脸上能有表情会说话都算难得,这次却罕见地平时怎么穿今天就怎么穿,心情还挺愉快。
“今年比较骚包。”秦显自我打趣。
李叔最是擅长察言观色:“是有什么喜事要跟你妈汇报?”
“倒也不算喜事,最多算是个预告或者预防针,万一我妈那个年代的人不接受呢?”秦显说。
“啥事?”
“那我不能说,万一失败怎么办?”秦显十分严谨。
不是万一,而是百分百会失败,秦显有自知之明。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他被轻易打倒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知会他妈一声,也算自己给自己立下军令状了。
中途车停,秦显下车买花。没买扫墓专用的千篇一律的雏菊,而是买了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向日葵和玫瑰。临了付账,秦显心血来潮,除了手里这束大的捧花,又让店员另扎了一束小的。
李叔预判正确,车辆开到墓园时,确实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秦显拿了车上的备用伞,撑开下车,独自捧着花进了墓园。
同一时间同一季节,墓园仍然还是老样子,高大的梧桐树分种各片区域,每棵树上都被寒风刮得半秃。秦显轻车熟路走在其中,没多久,他妈妈的墓碑出现在眼前。
墓碑上的照片比墓主去世时更年轻,是秦显妈妈去世前亲口交待的,照片要放就放她十七岁时候的,因为她爱美,这个年龄段的她最好看。
而照片上的眉眼五官,跟秦显十分相像。
跟以往每一年一样,将花放下后,从兜里掏出他自己的一寸照及打火机,点火,将照片点燃,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