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婴宁被捆在院中的老树上,正歪着头好奇地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王子服扑到母亲脚边拽住她裙角,“母亲,我可以解释……啊!”
母亲将他一脚踹翻,抓起竹箕中的米一把一把向婴宁丢去。婴宁被米粒击中眼睛,登时凶相毕露。母亲见状,直接将刚筛好的米尽数泼在婴宁脸上。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施邪术诓我!”妇人眼中闪着冷冽的怒火,将竹箕一丢,正套在刚爬起来的王子服头上,“秦氏之女……我姐姐死了八年,媒人如何能见过!”
王子服刚将簸箕摘下来,便被这话砸得心神巨震:“这……那日姨母就在红梅村,我还同她说了许多话……”
“吴氏行商数十年,行走各处,莫说本县内外,就是京城也去过。”母亲猛地扭头,死死盯住王子服的双眼,“……这附近从没有过什么红梅村。”
半晌死寂。婴宁忽然轻笑一声打破僵局。原本紧缚的麻绳自行松脱,她抬起手拍拍自己头发上的残米,笑容未变:“有没有红梅村,婆婆明日自行看过便知。”
母亲如临大敌,抄起竹箕作防身之用。婴宁又掩唇咯咯地笑:“从前听赤脚道人说过,除妖要用糯米、桃木,用大米的还是第一次见。”
……
“噼啪!”
王子服不甚熟练地挥着烧火棍,帮母亲荡开前路的灌木。妇人上了些岁数,走起山路来实在有些吃力。只有婴宁蹦蹦跳跳,一会儿摘果子一会儿逮兔子,好不快活。
“……还没到吗?”母亲停下来大口喘气,眼疾手快地一把拎住婴宁后脖领。
婴宁见到嘴的兔子跑了,撅了撅嘴:“到了到了,抬头看。”
王子服跟着母亲抬起头,只见那日见过的村落正在夹在夕阳与山坡之间,若隐若现。
又爬了一阵子,总算是到了。村口蹲着一个老妪,正用手刨一个深深的土坑。王子服见状,上前作了个揖:“老人家,若不嫌弃,请用。”
他将手里的烧火棍递过去,搀着母亲走开了。那老妪举着烧火棍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番,最终丢到一旁,亮出一双利爪,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刨坑。
王子服跟着婴宁向村子深处走,四下留神,似乎仍是原来的路线,而村中人影却比那日来时要多上一些。来到婴宁家的府邸,王子服总算松了口气:“母亲,便是此处。”
天不亮便催着要出发,母亲此刻却举步不前。或许是近乡情怯,她有些踌躇地看看那院落,又看看婴宁。婴宁冲母亲笑了笑,推开门冲进院中,很兴奋地唤着阿娘。
古怪的是,唤了半晌,却无人应答。
王子服跨进院门,这才想起问:“这偌大的宅院,平日没有仆役打理吗?”
“仆役?”家里平时使唤的都是些法力低微的小妖野鬼,婴宁装傻,“是帮忙洒扫修剪花枝的人吗?我娘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劳旁人。”
婴宁带着两人将园子逛了个便,也没将她娘喊出来。母亲脸上的狐疑越发深重,王子服连忙道:“母亲,先去里屋找些水喝吧。”
他带着母亲走开了,婴宁索性化成原型,一跃攀上最高的花枝:“娘!是我回来啦!”
这回不出片刻,一持杖的妇人从花林一闪而出:“那么大声做什么?都是人妇了,端庄些。”
小狐狸大喜过望,纵身跳进妇人怀中:“娘!你过得还好吗?”
“不过才两日,有什么好不好的。”妇人将狐狸毛理得顺顺溜溜,慢悠悠道,“怎么今日就回门了,还带上了你婆母。”
婴宁:“婆婆识破了我的法术,想起来你死掉的事啦。”
婴宁转头冲树梢长啸,惊起一片呼啦啦的雀鸟。婴宁的娘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才缓缓叹息:“何苦来哉。”
……
王子服和母亲来到一间无人的厢房。母亲在桌边坐下缓气,王子服去端桌上的水壶,竟盛了满满的热茶水。
他为母亲斟茶,安抚道:“我那日亲眼所见,姨母就在此处,活生生的,不会有假。”
“若眼见即为实,我也不会糊里糊涂就让你与那妖孽成婚。”母亲端起茶碗牛饮一大口,忽然一愣,茶水洒在身上都没在意。
王子服又露出他招牌的痛苦表情:“母亲不要这样说……”
“是她。”母亲喃喃道,忽然起身,推开房门急切地四处寻觅,“真的是她!”
王子服连忙丢下茶盏跟上去。母亲虽为人彪悍,但自他幼时丧父以来独自支撑门户,身体早已不大好了。
两人绕了一大圈,院中空无一人,连婴宁也不见了。
王子服搀着母亲回到房中,见床铺也是理好的,扶着母亲躺下。
母亲重重地喘着粗气:“是姐姐……她为何不愿见我?”
王子服也忙出一头汗,郁闷道:“先前说破了天母亲也不信,现在倒急了。”
“我幼时有咳疾,父母在外行商,只有姐姐在家照看。”母亲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的软枕上。荞麦枕三个,叠起来正是儿时舒适的高度,现在却有些低了。又是难免神伤。
“……吃了四五年药不见好,姐姐听说秋梨和胡椒煮水能治小儿咳喘,便天天煮来给我当水喝。胡椒价贵,父亲不肯给钱,她就去求在药铺做活的远亲,捡人家晒药时筛出来那些不足粒儿的回来挑。捡上半天,只得一碗底。”母亲闭上眼,双眉特意描过,微微蹙起,依稀可见孩提时病弱的样子,“……这个味道,一定是她。”
陶壶已经冷了,王子服掀开壶盖一看,壶底剩水里果然掺着梨肉和胡椒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