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风将忍冬花吹落小骷髅身前,小白骨伸出骨爪,忍冬花伴着细小的雪花飘落洁白的爪心,他看一眼已经走远的少女,高高兴兴将小黄花重新插入耳洞里。
过三两个人烟稀少的小村落,横渡二十里冰河,初欲雪到达极光镇。
极光镇乃极北部落群最繁华的镇子之一,石屋雪房连成排,檐下垂着各色灯笼,路面冰砖垒砌,雪兽拉着雪橇车来回穿行,街头行人不少,服饰各异,看得出有不少外来游客。
来极光镇的无非两种人,一是自南方特来赏雪的旅人,还有便是来此做买卖的生意人,极北部落的奇花药材及雪兽甚是出名,是别处寻不见的宝贝。
主街的两排石屋做着各种营生,客栈民宿食肆药材铺子、特色成衣店甚至胭脂首饰店应有尽有,明晃晃的冰路两侧摆着不少摊位,多半是卖当地特色兽皮药材一类。
此时,头顶已没了风雪,但温度仍是刺骨的寒,街上行人皆裹貂穿氅,哪怕街头做苦力者,身上亦裹着毛毡厚袄。初欲雪一身单薄中衣、赤脚走在路上仿若格格不入的异界幽魂,格外引人注目。
纷纷诧异声入耳,她恍若未闻继续赤足前行,倏然,斜里探出颗脑袋。
是个裹着杂毛厚氅的俊逸青年,斜身倒退着步子朝她打招呼,“姑娘好。”
初欲雪停步。那人正过身,站直,盯着她赤裸白嫩的足,“我觉得你需要一双鞋子。”
无聊搭讪者,初欲雪不睬他,继续走,青年随上她脚步,“我觉得你需要一身厚衣裳。”
仍旧不理会,男子指着路过的一间食肆,“或许你需要一碗热腾腾的鱼汤。”
鱼汤的鲜香味入鼻,初欲雪侧首看一眼摆在店铺门侧熬得咕噜噜冒泡的鱼汤锅,鱼骨苏烂,汤色奶白,上头飘着翠色野葱花,十分勾人食欲。
见她驻足,青年又撇一眼她轻飘飘毫无赘物的衣裳,露齿一笑,“我猜你没钱,我请客。”
男子扬手向握着铜勺搅汤的老板招呼着,“两大碗鱼汤,一碟鱼饼子。”
带着毡帽的老板乐呵呵盛汤,一开口唇边冒哈气,“好咧,马上好,两位客官屋里请,外头冷。”
青年往垂着厚帘子的屋门走,身后姑娘却不动弹,只一双清冷出尘的眼睛盯着锅里的鱼汤看。
青年挨过去,一脸热情,“我请客。”
稍顷,初欲雪眸光自一锅鱼汤里收回,毫无波澜看向眼前的男子,“为何。”
青年笑容郎朗,温润声调中掺着一抹风流,“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偏我又生了一颗怜香惜玉之心,请客小意思。”
初欲雪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老板盛好了鱼汤,见两位一直站在外头不进屋,“两位客官不会要站着喝汤吧。”
男子以为少女转身要走时,她赤足进了屋,青年眉眼勾笑,凑到老板耳边嘀咕几句,也跟着进了屋。
屋内炭火足,十分暖和,只两桌食客,男子择了靠墙一张空桌,掏出一张帕子将凳子擦了擦这才笑着请姑娘坐。
这姑娘一身单衣,裙踞袖端甚至领口有些残破,像是被什么撕咬过,然纤尘不染,无一点污迹,虽是赤足,但尘埃泥泞仿似特意避开玉足,总而言之,姑娘虽怪异,但有一股子出尘之气,如此出尘的姑娘定嗜洁,他担心姑娘嫌脏不肯坐,才先用帕子拭凳。
鱼汤鱼饼子端上桌,初欲雪静静嗅了几口香气,这才端起木勺舀一勺热汤入口,鲜汤自唇齿间蔓延,滑过喉咙,肺腑登时升起一股暖意,不知是店家鱼汤熬得好,还是因数百年未曾食荤,初欲雪只觉这鱼汤鲜甜嫩滑,乃人间珍馐。
青年见她食汤,亦端着木勺舀了一勺,“我曾来极光镇买过几次花草药材,算是熟客,你可以叫我大白,不知姑娘芳名。”
初欲雪不想答,只闷头喝鱼汤。大白不依不饶,“姑娘姑娘叫多生分,名字而已,姑娘告之我何妨。”
初欲雪抬眸,盯着他毛领看,像是羽毛编织而成,色彩斑斓,有几根彩毛支棱着,随着他身子的晃动胡乱飘荡,甚至扫到他脸颊,她说:“你真身是只鸡么?”
噗嗤一声,大白口中的鱼汤喷出来,他咳嗽几声后十分诧异地指着自己鼻子,“我,哪里像……鸡?”
见姑娘直盯着他色彩斑斓的毛领看,这才稍稍释然,他抬手抚下几根支棱起的蓝色翎羽,“这大氅由百鸟羽翎而制,领口确实掺杂了几根公鸡的尾毛,但我肯定不是只大公鸡。”
初欲雪继续埋头喝汤,大白又开口:“姑娘金口难开,我不逼问姑娘芳名,看你一身白衣照雪,我叫你小白可好,小白你有何困难可与我讲,能帮的我绝不含糊。”
初欲雪喉咙里嗤笑一声:“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大白不暇思索接口,然后抬手打了下自己的贱嘴,“……不是,虽然你能看出我非凡人,但我绝非坏人,你且放宽心,对了这鱼饼子也不错,你尝尝。”
初欲雪有些不耐,她都辱他像只公鸡,还质疑他乃奸盗之辈他还敢同她讲话,脸皮真厚,这时老板抱着一套毛领厚氅,一双绒毛靴子进来。
大白起身接过衣鞋,转身看着姑娘,“小白我送你的,别客气。”
见姑娘瞥一眼衣鞋继续喝汤,大白抱着衣裳坐回原位,“实不相瞒,在下乃乾清山仙门弟子,并非坏人,小白不用如此提防我。”
乾清山三字落入初欲雪耳中,引得她眸光一寒,温暖的屋内莫名降了温度,大白登时吓一跳,他好像自她清冷的眸底寻到一抹杀气。
“姑……小白?”他瑟着肩膀喊她。
好在初欲雪眸底的杀念一闪而过,继续闷头喝鱼汤。屋内温度恢复如常,另两桌食客抚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诧议两句这突降的温度,然后继续吃喝。
大白将衣裳鞋子放置桌角,舀汤道:“你应是第一次来极光镇吧,来得好巧,正逢极北部落的走花节。”
初欲雪睨人一眼,大白仿似得到鼓励一般解释道:“极北部落以女子为尊,民风十分豁达开放,此处女子可随意招婿,看上眼的皆可领回家。走花节呢,是极北部落向外来男子开放的一种形式,方才你见到街头门口悬绿皮灯的石屋了吧,今夜子时,只要见石屋门口燃绿皮灯的户主,皆欢迎未婚男子入内,若与户内女子看对眼,可行洞房一事。未婚男子若满意,可留下做极北部落的夫婿,若不满意,不勉强,可品一品极北女子煮的雪茶,再得一盆极北女子亲手种的雪绒花。”
他捏着鱼饼子,趣意盎然盯着少女看,“走花节,持续三夜,所以,小白猜出我此行目的了吧。”
初欲雪喝净最后一口鱼汤,抬头,一针见血:“白嫖。”
……
大白彻底僵化,脸色比五光十色的毛领还要斑斓,他唇角抽抽说不出话来,只听小白姑娘继续补刀:“白嫖,三晚。”
……大白彻底失去语言沟通能力,常人道出口成章,这姑娘出口成刀,刀刀扎他心。
初欲雪喝完鱼汤,见人呆愣的模样,起身要走,大白猛地拽住她袖口,恳求的眼神,微颤的口齿道:“我一世清白,不能毁姑娘手里,为证我贞操,恳请姑娘务必留下来看我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