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内温度炙热,甫一入门,热气蒸腾,简直要将人融化。盘坐丹炉前的初欲雪,面上身上却覆着一层薄薄霜雪,阿九还未走近,初欲雪蓦地倒地。
阿九赶忙上前扶姐姐起身,探人脉息极弱,一脸不忍,“姐姐一直躲在丹房不出,也不是法子,妖群已有人生疑,尤其那个精明的狍子,阿九势单力薄,狍子若硬闯,怕是拦不住。”
初欲雪全身泄了力,缓缓掀开覆着冰霜的长睫,将流云扇递上,“我丹腹炽热,八脉受损,表相凝寒霜,内里如火灼,你拿扇子将炉的灵火加旺一些,我会好受些。”
垂涎的神器轻易到手,阿九垂首望着扇子发怔。
“阿九……”初欲雪气虚道:“如今我能相信的唯有你,你不会背弃姐姐吧。”
“……怎么会,阿九永远效忠姐姐。”将人身子扶正,阿九握着流云扇走到丹炉火窗口,摇了几把扇子,加旺炉内紫火。
“岭内妖医无数,你去请最好的妖医来。”初欲雪轻咳两声道。
阿九心生不解。
本就还未痊愈的猫妖,虎妖喜宴上一战,元气大伤,尤其一招胜七妖将,实则体虚大亏,只能速战速决,故此挑衅庚金虎王,扬言三招之内必将其败之。被一只小母猫挑衅轻视,庚金白虎尊严受损,终究气不过,顺利上套,出手便是绝杀招,因心火怒炙,求胜心切,泄了破绽,被猫妖伺机取胜。。
若论其实力,庚金白虎未必输给九尾猫。
猫妖胜后,身子已撑不住,以丹房炼药为掩,借以炽热温度融去身上霜雪,调息愈伤,但伤势过重,不能自愈,需寻灵医疗愈。
但两人初来乍到,鬼哭岭毕竟虎王的地盘,新妖孑然己身,未有心腹拥趸持护者,威望未树,不足服众,一旦鬼哭岭的妖医来探,一眼可瞧出新王灵脉尽损,已无还手之力,而庚金白虎稳坐妖王宝座八百余年,手下心腹忠将不少,那些拥护旧主的大妖,岂不是要趁机拿下新妖王,复辟旧主。
猫女烧坏了脑子还是冻傻了,竟让他去请妖医来诊,阿九不由得问道:“姐姐,你是……认真的么?”
盘坐的初欲雪,被蒸腾的白气隔着,再有眉宇间凝的淡淡霜雪,仿若随时要坐化仙去,她冰唇微启,“尽管按我吩咐行事。”
阿九满腹心思出了丹房。
日冕下,手中流云扇熠熠生辉,他路过一块巨石前,听换岗巡逻的小妖聊起新妖主。
“你说那猫女,不,新妖主究竟再炼哪门子丹药,炼成之后,我等小妖可能分到?”
“做甚白日梦。”另一小妖压低声音,“我听说紫津长老怀疑新妖主赢战虎王后,内里亏损,深受重伤,入炼丹房不过掩人耳目,大妖们不服猫女,假意投诚,一番商榷,欲寻个时机名目冲入丹房一探真相。”
阿九顺着山路行进,如此看来,猫女危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人更是。反正流云扇到手,何不先一步离开鬼哭岭。
他行动快于大脑,绕过妖医谷,直朝鬼哭岭岭门去,至于那猫女吉凶,全凭她造化了,脚步虽加快,心里却莫名有些沉重,那份突来的陌生的沉重,竟不知不觉逼慢他的脚步,鬼哭岭养着几只花妖,漫山漫谷的花争奇斗艳,一只蜜蜂采足花蜜嗡嗡绕到阿九耳边,他烦躁地挥赶,蜜蜂盘旋片刻,竟落在他手中的流云扇上。
阿九刹那止步,盯着被蜜蜂当花蜜采的白扇。
流云扇乃神族神器,自带不凡威压,万灵不侵。
显然,这柄能召来蜜蜂的扇子,乃假货。
被耍了!又被那比莲藕心眼还多的猫妖给耍了,她竟仍在试探他,她竟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不过,她何时弄来如此逼真的假货。
对了,鬼市欲仙堡对面,有家专做高仿西贝货的铺子。
上联:万物可复之;下联:信手即拈来。横批:惟妙惟肖。
阿九嘬压花,舔舐牙根,很好,猫丫头骗子!
他愤怒羞耻之感顿生,然挫败感之余,又升起难以名状的一丝惊喜、几缕快感。
其实,他暗中想了不少阴损招反败为胜,用来对付那猫妖,比如出卖猫妖,倒戈虎王,想来复位的庚金白虎不会少了他的好处,然而,他有些不敢。
猫妖狡黠,扇子都给假的,谁知她会不会耍计中计,阴他个措手不及。
又或许,她眼下内里亏损之症是假,精通毒理的阿九,自然精通探脉之术,他暗中为她切脉,确是虚弱得不堪一击。
一向自负的阿九,头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探脉之术产生怀疑,保险起见,他还是乖乖做猫弟弟为好。
折返妖医谷,将最好的妖医领进丹炉寮房。
白袍白髯的老妖医,放了手中黄杨拐,跪伏盘坐的少女面前,“老仆见过主上。”
初欲雪缓缓掀开眼皮,“花白子,三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端立一旁的阿九,唇角一抖,心底侥幸,猫妖当真有后手。
花白子名不虚传,经他独门疗愈术后,初欲雪面上身上的薄霜渐渐褪去,老妖医又自腰间葫芦里掏出一枚赭红丹丸,给初欲雪服下,半盏茶的功夫,新妖王苍白如纸的面色浮现健康红晕。
老头被丹房的炽气蒸出满额的汗珠,见主子无异,揩着汗珠后怕道:“主上神功虽成,然体内积郁邪火,又屡次透支灵力,至心脉损亏,险些连我都护持不住。半年之内,切勿调运心脉真气,施用神功,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亦保不住主上性命。”
老仆少主寒暄几句,花白子受不住丹炉的炽气,拄着黄杨拐离开。
初欲雪气色好转,仍盘坐调息,阿九掏出假扇,装模作样还回去,嘴上跟着做戏,“阿九不才,功力浅薄,自保堪虞,如此宝贵神器,放在我这,终归不妥,姐姐好生保管才是。”
初欲雪收了扇子,配合做戏,“也好。”阖眼之前,语重心长嘱托,“我自觉身子仍不大好,需入定疗愈,此间不易被扰,你为我护法。”
又不好?又入定?
阿九瞧着瞬息入定的少女,暗中磨牙根。
我信你个鬼。
猫妖阖眼之前,阿九自她眉目间,恍惚捕捉到一丝对他行径了然于胸的算计感。
……好吧,阿九不动声色深呼一口气,终有一天这小野猫会落在他手里,届时看他如何戏耍玩弄报复回来,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兢兢业业演戏。
于是,阿九眸底攒笑,软糯乖巧道:“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