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今夜燃起了篝火,火折子扔到杂草堆上,火焰一下子窜起来。
伙夫用石头围起个柴堆,大铁桶架在上边,水烧得直冒泡。
号角声先起了调。
“喔——喔欸——”
“西山———雁归——来————”
直窜上天空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陈惊鸣坐在靠后的地方,待在帐篷影子和火光交接的地方,双臂环抱着膝盖,看着不远处手握着手连成一圈围着火跳舞的人们,脸上露出笑来。
陈花和陈朵站在入口处四处查看,还是陈朵眼尖,率先一步跑过去。陈花手里端着两碗热羊汤,一边低头看路,一边还得看着碗里的羊汤别撒出去了,落后一步走过去。
“喏。”
陈惊鸣接过来,捧在手上,热气钻进心窝里。
陈朵鼓着腮帮子吹热气,忽地停下来,“对了,惊鸣,我们俩那会儿去你家找你,看见有马车进了你家后院。”
“马车?”陈惊鸣扭头看她。
“嗯。”陈朵拿了根木棍,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我看见车上刻着这个——王字,反正马车的样式,我没见过。”
“王?”
“嗯。”陈朵嗦了口羊汤。
陈惊鸣的目光飞快地在场内扫了一圈,确认父亲此刻并没有来到军营,若有所思,没说什么。
正这时,“姐!”
一个脑袋从帐篷后边钻出来。
“姐!”边喊边朝三人这里冲来。
陈惊鸣皱眉:“你不在家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你等会儿再教训我。”陈惊鹤朝陈花陈朵“嘿嘿”一笑,便立刻拽着陈惊鸣的衣袖,半拉半求着,把陈惊鸣拽得远了些,低声道:“姐,舅舅传信给我了。”
陈惊鸣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转身看了陈花陈朵一眼,才松手,喝道:“你和他偷偷见面了?爹知道吗?你把信收下了?有人看见吗?”
一连串四个问题,陈惊鹤被问得有点懵。
稍稍迟钝片刻,叫陈惊鸣一掌拍在他额头上,他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又被拎着衣领从地上拽起来,“老实交代。”
“舅舅信上只说想跟我们见一面,没有别的人看见。”陈惊鹤挠了下脑袋。
陈惊鸣眼神凌厉:“没人看见,那信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从空中凭空掉下来的?你给我老实点儿,让爹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
陈惊鹤讨饶道:“爹、爹不会打……”
“我今晚回去抽你的。”陈惊鸣伸出手指重重地戳了下他的脑门,“现在跟我回去,你去屋子里写信,告诉他,我们俩明晚同他见面。”
“欸欸。”陈惊鹤捂着额头,“我知道了姐。”
陈惊鸣瞪他一眼,跟陈花陈朵说了一声,便抓着弟弟的衣领,几乎是把陈惊鹤拖着走了。她一路拽着缩得跟个鹌鹑似的陈惊鹤回了家,一路把他拖进屋子,扔到木椅子上去,松开手,从柜子上拿了笔墨和草纸,搁在桌子上,“快写。”
陈惊鹤不敢犹豫,几下划拉完。
陈惊鸣把纸抽出来,拿在半空端详片刻,“你怎么写得这么丑的几个字?罢了罢了,就这样吧,送信去。”
陈惊鹤快要被姐姐第一句话气死了,憋得脸都红了,窝窝囊囊地跺了几下脚,拿回信纸就往屋外跑。跑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不远不近地跟着的姐姐,停下来。
“怎么不走了?”陈惊鸣看他。
“姐。”陈惊鹤犹犹豫豫地凑上来,“你能不能,不跟着我去啊。”
陈惊鸣挑眉反问:“为什么?”
“…就是……”陈惊鹤吞吞吐吐说不上来原因。
“得了,去吧。”陈惊鸣知道他压根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五,摆摆手,放过他了,“送完之后回来找我。”
“好嘞姐。”陈惊鹤眉飞色舞地跑了。
而陈惊鸣,在原地停了几秒,跟上去了。
直跟着陈惊鹤穿过了大半个狮坡城,七拐八绕地绕过了几间屋舍,他才停在一家院外,门上挂着两串晒干的苞谷棒。陈惊鸣注意到,在陈惊鹤敲了敲院门后,他把苞谷棒子扯下来一串,里边这才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女子,陈惊鸣匆匆地瞥了一眼,闪身躲进墙后,脸偏长,眼睛深凹,不是汉族人长相。这在狮坡城,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今上一统以前,前朝民生凋敝各处征战,边地更是混乱。此地是两族领域交际融汇之处,两族通婚是常事。住在此地的人,大多非一族血统。
只是,这事情放到陈惊鹤身上,就不能以寻常对待了。
陈惊鸣不知道弟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里,不消说,定是舅舅给他交代下的,但是又是什么时候交代下的,两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了话,总让她心神不宁。
舅舅西日阿洪,可不是个什么“好”舅舅。
只这个事,陈惊鹤年纪太小,识不出来,一下子就被哄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