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说呢。
陈惊鸣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自己觉着舅舅西日阿洪这么多年以来,似乎还是恨这些汉人吗?
这话似乎也不是不能和弟弟陈惊鹤讲。
但陈惊鸣又不知道该怎么讲。
傍晚,望楼上传来号子声。
四声短促的尖锐的哀鸣。
陈惊鸣一睁眼,猛地一下从帐里的床榻上弹起来,反手抄起架子上的长枪背在身后,她身上软衣盔甲都穿着,值守在营里向来如此。她几步窜到了最近的望楼上,朝外边望去。
“咚————咚————”
两声鼓声。
冬季里天黑得快得多。
时辰尚早,但朝外望去只能远远地看见黑压压的一团。
陈惊鸣沉声道:“列军准备!”
杀掉帕勒塔洪,西日阿洪继位。
陈惊鸣本就没指望过舅舅当了首领,这世上就太平了。
老首领死去,新首领继位。
不过是正常更替。
边部各族还是边部各族。
陈惊鸣从望楼上下来,陈花刚好把她的马牵到了底下等着。
陈惊鸣驾马冲到列好队的台子上边,吼道:“不要恋战,不要去追!”而后,便匆匆地从台子上冲下来,“走!走!”
军营最前边拦着的长木门拉开,马蹄声声震天。
昏暗的天里,只见刀光亮如星,发出清脆的锵声。
陈惊鸣骑在马上,深吸一口气,夹紧马腹冲进人群,动作敏捷迅猛,将枪高高举起,每次落下伴随着血迸溅到半空。余光中瞥见身侧一道寒光,身子微微向后一倾,将长枪转了个圈儿,两端直直地插入咽喉,脑袋从半空中飞出去。
“惊鸣!趴下!”
陈惊鸣应声贴在马背上。
身后陈花把刀插进了敌人腹部,抽不出来,将人插着甩了一圈儿,在陈惊鸣身体上半空晃晃悠悠地飘了过去,这才狠狠地一甩刀刃,尸体滚落下去,砸倒了两三个人。
陈惊鸣见着空,将枪甩出去,掼倒了预从陈花左侧空挡攻过来的一人,红枪进,红枪出,枪头的凹槽里汪了满满的血水,把枪尖润得发亮。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分开,如同离弦之箭般复冲杀到了阵里。
天色渐渐黑下去。
攻势越发焦灼。
前边几匹马忽然受惊似的狂鸣,陈惊鸣猛地一跃,从马背上高高跳起,正见着连着好几匹马倒了下去,她立刻反应过来,“绊马索!往后撤!”话音刚落,她自己丢下马,却反倒逆着人流冲到前边去。
一只手正拽住了头先掉下半个身子在空里的兵士,手攥得紧紧的,用力得发白,抓着人的盔甲把人扔了上去。
士兵们慌了这么一瞬,几个呼吸后,便也镇定了下来。
这是骑马作战常用的手段,平日自然是练怎么用,也练怎么对付的。
陈惊鸣把人从底下捞上来,免得死在马蹄子下,才一坐直,眯眼一瞧,见着黑布隆冬的地上,最左侧那一绊马索底下像是套住了个兵士的小腿,正把人倒托着往回拉。
她怒骂一声,跳到邻近那空着的马身上,在马屁股上飞快地抽了一鞭子,左手摸到背后的箭篓子,摸出三支箭,对着那拽着绊马索的胳膊,连射三箭。下一刻,她的身子飞快往后一倒,将迎面射来的三支箭躲开。
她不要命似的又抽了马一鞭子,眼瞅着离得近了,身子向左边飞快一压,枪尖直直地划开绳子,凹槽里的血倒是尽数洒在了这被绊马索拖住的倒霉士兵的衣服上。
嗖——
五支箭凌空射来。
操!——
陈惊鸣使枪使得快,却也架不住箭射得多,一只箭险些射中她小臂。好在有盔甲,将那箭头大部分挡去了,只那箭钻了个盔甲的空当,从软布里擦了过去。
她几次伸手去拽地上那人,都被打断,心里不免急躁。
底下那倒霉蛋像是知道有人来救自己似的,不敢搞什么幺蛾子,老实地顺从着这面的举动,只是像实在忍不住好奇,仰起脑袋看了一眼。
“小心!”
陈惊鸣下意识半缩回了手,这倒霉蛋正往右侧扑了一下一挡,箭正射中他的肩头。
嘶——
衣服和皮肉撕裂的声音。
瞅准当口,她咬紧牙关,一把将人拖拽着半上了马。
好在这人也还算配合,挣扎着拽着马身往上攀。
“惊鸣!”
“…你?!”
这倒霉蛋正是怀梁。
眼下却不是什么说话的时候,陈惊鸣脚底下一蹬,马换了跑的方向,朝着回去跑。她自己蹭地一下坐在了马尾巴这儿,同时嘱咐道,“你老实在我后边待着,不要动,好好看着马朝回狮坡的方向跑。”
说罢,她也顾不得听怀梁应答什么,紧锁眉头,冷冷地注视着对面,毫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