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杨远睡眼惺忪,沙哑着说:“祁教授,这片植物茂盛,没有枯黄痕迹。”
祁笠应了一声。
“为什么不曾枯黄,我们要找出原因吗。”俞忱问。
“找。”祁笠说。
祁笠再次踏向夜晚行走的小道,杨远、俞忱跟随其后,三人拨开灌木丛,停停顿顿,眼观四方,凝神注力。不知何时急流声响直灌耳中,俞忱站在一高处,眺望山涧,手指远方,“杨远,那里有一条河流,好像还有瀑布。”
杨远闻声走向俞忱,距离俞忱一丈多远时,蓦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山林,树木折断之声、巨石碰撞之声、飞禽走兽急促逃窜之声,如雷贯耳,杨远、俞忱瞬间发觉好似山摇地动,众声中夹着祁笠的催命喊叫,“杨远、俞忱,快逃,是落石!”
杨远、俞忱登时狂奔,一巨大磐石从俞忱、杨远身后急速滚落,无人看清那是硬石,只见一道影子掠过,随即消失在山下,石影滚出一空旷的山道,树木、灌木丛顷刻之间平铺山体,激起残土、碎枝、断叶飞扬。
杨远、俞忱劲力奔向落石安全地带,跑着跑着不知去了何方。
祁笠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杨远!俞忱!”并无人应答,只听得轰隆声响。额间的冷汗、急汗打湿了碎发。
左方、右方、上方均是滚石而下,祁笠并无时间遐想,蛇形直奔山下,最好遇到洼地、洞穴,也许能躲过一劫。
奈何石群从山顶滚落而下,人速不如翻滚之速,况且祁笠左腿受伤,早已没了以前的奔速。也许是滚石速度过快,祁笠越跑越慢,硬石碾向祁笠身后之际,一个黑影不知从何而落,登时拽着祁笠的手腕,闪过落石,狂奔左边,奔出数丈远。
蓦然间,黑影拽着祁笠急速跳下一高埂,祁笠右脚先着地,左脚后着地,魂尚在空中飘时,黑影迅疾起身拉着祁笠又跳下一高埂,一落地,黑影仍拽着祁笠再次跳下一高埂,祁笠尚未缓神,黑影已然拽着他奔向安全地带。
祁笠背贴高埂山体,苍白的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之痕,额头冷汗浸湿碎发,极其狼狈不堪。祁笠抬眸眺望前方,埂底之下是一片斜坡。抬头仰视,一青石从山体凸出神似鸭嘴,轰隆隆,落石惯性从祁笠头顶闪过,冲向远处,他们成功躲避了夺命滚石。
祁笠的胸膛剧烈地颤动着,发出粗重的喘气声,一吸一吐,呼吸逐渐平稳,偏头看向黑影,“邢玖。”
祁笠眼神聚焦在邢玖身上,与那天并无异样,同样的一身黑衣、黑帽,还戴着黑色口罩。祁笠略显激动,“邢玖,你没事,太好了!”
邢玖低着头,衣领遮藏脖颈,也许体型过于纤瘦,脸颊小巧,衣领覆盖了整个下颚,土壤染脏了他的黑衣,祁笠视线落在他的腹部,“你的伤。”
邢玖松开祁笠的手腕,向右移动几步,弯腰捡了一根细枝,单膝跪在祁笠身前,扑通一声,双手整平山地,左右上下一划,“好了。”
“好了,就行。”祁笠说。
轰隆一声,又一滚石从祁笠头顶掠过,登时一惊,随即看向邢玖,“第二次帮我了。好在有你,我还活着,谢谢了。”
邢玖摇了摇头。
祁笠想起邢玖是哑巴,这些天他去了哪里,那天伤的极其严重,伤口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不疼,很多话想问邢玖,情绪高涨,吐了一口气,“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警察、游客、附近村民,大家都在找你。”
祁笠望着眼前的人,邢玖手中的细枝摆动着,赫然写出‘大家’随即丢掉细枝,急忙地用手擦去了,祁笠还未看全‘家’字,“大家?”祁笠微笑着停顿了一下,“对,大家都在找你。”
邢玖一动不动地跪着,祁笠发现他双手紧缩,似乎微微颤抖,一阵山风从他身上掠过,衣料发出簌簌声响,骨瘦如柴的骨架并未撑实衣装,而是空荡荡的。祁笠静静地等待邢玖的回应,头顶上的滚石时不时发出震耳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邢玖再次拿起细枝,划来划去,“醒来时,朋友。”
“晕倒了,朋友接走了你。”祁笠说。
邢玖点了点头。
祁笠莞尔一笑,心想:“或许邢玖的朋友见他晕倒了,一心急,所以不告而别。”
“你朋友呢,怎么只有你……”轰隆声打断了祁笠,抬头一瞧,又一足球大小的硬石,嗖一声,闪了过去,心想:“是因为落石,走散了。不知杨远、俞忱,什么情况了。”祁笠心绪不宁,衣兜摸出手机,并无信号。
邢玖丢下细枝,起身,背贴山体坐着,一手捂着左腹。霎时,“邢玖,你的伤。”祁笠眼神急切地说。
窸窸窣窣,邢玖用手指在地上一划,“好了。”祁笠七分疑一分信地注视着邢玖。
轰隆声渐行渐远,山林不知何时没了滚石碰撞之声,恍恍惚惚,传出数声,有女音也有男音“祁笠!祁教授!”
邢玖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发现滚石停止了,回头望向祁笠,他正躬身倚靠着山体,嘴唇泛白,一手掐着大腿股,一副百米冲刺的身姿。邢玖只一眼,随即走向前将扶祁笠,示意他可以走了。
邢玖扶着祁笠一走到磐石一侧,驻足拉住祁笠,耳朵微动,仔细一听,“祁笠!祁教授!”邢玖一手比划着,示意祁笠听声。
祁笠竖耳一听,脸上满是诧异、欣喜,大喊一声,“何酝!”
祁笠、邢玖静立不动,聆听着喊声,声音越来越近、愈来愈清晰。
祁笠望着邢玖,莞尔一笑,一手撑着硬石,弯腰之际突然一阵强风掠过,地上的枯枝碎末飘起,祁笠的眼睛不知进了什么东西,极其难受,想用手揉一下,发现满手沾着泥土,祁笠看着邢玖戴着一副黑色手套,“我,眼睛不知进了什么脏东西。”
邢玖脚尖点地,仰头看向祁笠的眼睛。
祁笠瞅着邢玖费力跷脚,打量着他的身高,于是走到旁边的大石坐了下来,“这边光线明亮。”
邢玖摘下帽子丢在地下,踮起脚尖,抬起脖颈,又摘下手套放进了口袋,扒着祁笠的眼睛,帮他检查一番,然后摘下口罩放进了衣兜,再次抬起脚尖。祁笠俯下身,邢玖嘟着嘴,轻轻吹着祁笠的眼睛,蓦然间,一声极寒极冷极沉之音划破山林,“祁笠!”
何酝大步跃向前,一手掰过邢玖的右肩膀,劲力使得邢玖后退了半丈远,一青石从山地凸出,绊倒了邢玖。扑通一声,邢玖仰面倒地、脑袋撞击硬石之际,祁笠、孟希、章若云骇然失色,齐声惊喊,“邢玖!”声音划破山涧,惊起鸟鸣。
仅一刹,只见邢玖快如闪电,一手撑地,侧身翻转,矫捷地越过青石,翻滚在松软的土壤之上,山风吹动着他的衣襟发出簌簌声响,孟希、章若云睁着眼睑似是看到一场武术表演,眼珠闪闪发光,大喊着,“好帅!”
祁笠额间冷汗直冒,眼神呆滞,又见邢玖化险为夷,长舒一口气。何酝微微蹙眉,死盯着祁笠,紧随祁笠视线瞥向邢玖。
孟希、章若云火速上前扶起邢玖。
邢玖微微屈身,一手捂着腹部,鬓角冒出冷汗,孟希扶着邢玖走向一旁的巨石,倚石而坐。
何酝紧握双拳,指骨发出咔咔声响,犀利的目光盯视祁笠,一音一字从牙缝间挤出,“祁笠!”
祁笠收回视线,望向何酝,登时一怔,只见何酝赤红着双目,眼神中透出一股杀气,“何……酝。”
一阵山风掠过祁笠,风衣滑落,露出锁骨、肩膀,紫红色牙痕异常醒目,何酝顿时发觉双腿发软,好似有人抽走了山林中的氧气,何酝只觉得胸间沉闷,无法呼吸,一点一点松开双拳,微微屈指,眼眶氤氲着避开了祁笠,后退几步,双手插兜站在巨石一侧。
祁笠迅速起身,大步向前,单膝蹲在邢玖身前,急切地问:“碰着伤口了吗。”
邢玖摇了摇头。
祁笠寻思:“定是伤着了,如果掀衣检查,邢玖定会阻拦。”
祁笠移动了一下,看了一眼何酝,望着邢玖,“他是何酝,我朋友。真的很抱歉,你一直帮我,我却总害你受伤。”
邢玖摇了摇头。
“住在哪,我送你。”祁笠说。
邢玖摇了摇头,移动腿部,似要站起来。
“等下。”祁笠从背包拿出一本工作簿、一支笔,“我的手机号,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联系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我的住址、工作单位,我是普海大学生态学教授。”字迹清晰明了,嘶嘶声响,祁笠撕下纸条递给了邢玖。
邢玖接过纸条,夺过祁笠手中黑笔,沙沙一声,纸条空白处赫然写着颜体字‘谢谢’。
祁笠一怔,“你是沂州人?”转眼又想:“不对,天下能写颜体字的不只沂州人。”
沂州民间有一不成文规定,因一著名书法家的祖籍是沂州,模仿颜体字也就成了沂州人不约俗成的奔头儿。
邢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戴上口罩,起身向前捡起帽子,微微一抖帽檐戴在头顶,跨步离开时,何酝疾速上前,一手擒住邢玖的手臂,“站住!”邢玖微微屈身,手臂无力地耷拉着,站立不动。
何酝从沂州刑侦支队得知王良的消息,只身追往荔州紫蔓山,恰好祁笠也在紫蔓山。一到紫蔓山水帘度假村,何酝询问酒店得知祁笠的房间,伫立房门前,敲了几声,无人应答。孟希、章若云刚从房间走出,但见一颀长俊男伫立祁笠房门前、一脸茫然失色,便告知了祁笠的去向,并将关于邢玖的事件一同告知了何酝,才有了三人一起上山寻祁笠。
“何酝,放手。”祁笠起身上前。
何酝并未松手,而是更加劲力揿着手臂,邢玖不禁颤了一下,“何酝,邢玖身上有伤。”祁笠一手抓住何酝手腕,试图拉开何酝。
“你很关心他。”何酝阴声阴气地盯着祁笠。
祁笠微微蹙眉,“这里发生了落石,杨远、俞忱不知所向,恰巧碰见了邢玖,躲过了一劫。”
何酝盯着祁笠,内心盘算着,“恰巧?山中跌倒,恰巧救了你,送他去医院时又恰巧拉屎,然后失踪,现在落石又恰巧救了你。”何酝越盘越疑,火气乱撞但仍沉着。
“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接近祁笠,胆敢伤他,一枪击穿!”何酝左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黑枪,枪口紧顶邢玖的后脑勺,声音低沉有力,语气极其威严,祁笠、孟希、章若云登时屏息,顿感震慑。
少顷,祁笠迅疾移动,挡在何酝身前,“收枪!”
何酝盯着祁笠,眼神极其复杂,须臾,“你走吧,别再接近祁笠。还有”何酝停顿了半秒,“谢谢。”松开了揿着邢玖的手,枪支放回了腰间黑匣。
邢玖直径走开了,祁笠就要动身追上邢玖时,何酝抓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