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飞天,火树琪花,随着春节晚会主持人的倒计时,又是一年的零点钟声响起,夜空似白昼,鸡鸣狗吠,乡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一红衣、发丝黑白交错的老人坐在沙发正中间望着电视荧屏,一旁坐着肤色如玉、一身红衣的女子,零点一响,霎时扑向老人,双臂环着脖颈,“妈,新年好,祝您身心健康,寿比南山。”同时,沙发另一侧的一青年男子扶起身旁的一孕妇,望向老人,齐声而出,“妈,新年吉祥,福寿安康!”
老人一脸慈祥,微微一笑,“我啊,不要什么寿比南山,只要你们常回家看看,我能多看你们一眼,就知足了。”
红衣女子轻轻蹭着老人的脸颊,“妈,放心好了,我们会常常回家,陪你的。”
老人慈祥一笑。
红衣女子继续说:“妈,即使不常回家,我也会接你去青莱,下班后,每天陪你散步海滩,好不好。”
老人甚是幸福,一手轻轻拍打红衣女子的后背,“好,好,好。”
红衣女子蓦然起身,望了一眼沙发一侧的青年夫妇,莞尔一笑,神色透着一丝窃喜,还有几分坏笑,“虽然我姐和姐夫,无法常伴左右”倏尔目光瞥着另一女子腹部鼓起的圆肚,继续说:“会有一个未出生的宝宝陪你的,姐,你说是不是。”
女子挺着腹部,笑着应了一声。
霎时间,暖气流动的屋内,响起一片笑声。
老人从衣兜里掏出红包,“这一份给小女儿书玉,这一份给书臻,这一份给女婿承晖,这一份啊,给即将出生的外甥。”
“谢谢妈妈。”白书玉笑嘻嘻地在老人脸庞亲了一口。
按照习俗,新年零时响起,家家户户开始祭祀仪式,先在四合院入口供拜门神以保平安,然后在厨房祭拜食神以保丰衣足食,最后再拜财神以保万贯家财。
老人腿脚不好,拄着拐杖,指点那青年男子将祭祀的烛火、食物、纸钱等道具一一摆放在各门口,祭祀活动全部礼成后,老人在厨房间端起一陶瓷盘,“来,剩下的水饺吃了。书臻、承晖多吃,保平安哦。”
书玉站在一侧,望着青年夫妇,俏皮一笑,“你们多吃点。挺玄学的,按照常理,姐姐应该也是老师,但我们家竟出了一名稀有的军人,还是空军,而且还附送了一名空军。”
倏尔望向老人,继续说:“妈,你说,当初我也选择了空军。不是空军,是陆军,或者海军,会怎么样呢。”
“小白老师,每天陪妈妈散步海滩,要落空了。”书臻揶揄一声。
书玉说:“那好吧,还好我是老师。”
青年男子刚接过水饺盘,接过老人手中木筷,夹起一只水饺,登时,只听得一阵急促之声,“着火了,着火了。”一声接着一声,空承晖转身冲出门外,抬头一望,沂山最高峰已被烈火覆盖,火龙起舞,随着风势向东、向南疯狂肆虐。
书臻紧随其后,站在院子里望向远处的山火,怔在原地,猛然间望向一侧,正对空承晖的眼神。
空承晖迟迟未开口,书臻莞尔一笑,一对梨涡浅浅而显,美极了,“早去早回。”声色毅然。
空承晖走向她,伸手一缩,书臻稳稳地窝进他的怀中,下颚触碰她的头顶。书臻良久未听到声响,双手轻轻拉了他的衣襟,“你瞧啊,若不是腹中的婴儿,我必定陪你去了。”
猛然间,空承晖双臂紧缩,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在家,老实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书臻轻咳了一声,“肚子,你勒着了,他在反抗,你摸摸。”
空承晖瞬间松开了怀中人儿,不知所措地望着书臻,目光缓缓地移向腹部,一手悬空,似是抚摸但又胆怯,“他……在动。”
书臻见眼前之人迟迟未触抚腹部,伸手搭在空承晖手心,揶揄一声,“你真是的,这有什么不敢碰的,竟是磨叽了。”
书臻竟成了牵线人,终于使得空承晖成功连接上了他未出世的孩儿。
空承晖一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腹部,不曾想,腹中的婴儿竟与他开启了互动,手心无论移到哪,婴儿便隔着肚皮顶他的手心,不知是用脚、还是手,或者是脑袋,空承晖完全沉浸其中。
轰隆一声巨响,北山的火舌又上升了几丈高,书臻登时脸色阴沉,“晖哥,快去。”
空承晖登时直起颀长紧实的身躯,神色异样,满是不舍,前方是黎民百姓,而眼前之人,是他的挚爱,他无从选择,内心所想所恋皆他一人而知,登时伸出双手将书臻拉入怀中,“我……对不起……天亮了,我会回来。”
书臻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甚是俏皮,“你抬头看看,天一直亮着。”此时的天空恰似白昼,爆竹烟火,山中烈火,两者交汇成了一片明火汪洋,照亮了沂山。
空承晖将头埋在她的耳边,呼出的气息蹭着她的皮肤,“那就太阳出来时,你男人就回来了。”
书臻嗯了一声。
空承晖离去时,书臻站在东边水泥路边望着他,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慌乱的人群中,白书玉扶着她,“姐,你有身孕,先回去睡一觉,醒来时,就能再见到姐夫了。”
书臻微微一笑,“没事,我不困。”目光却未曾离开空承晖远去的方向。
没一会儿,通向沂山北峰的水泥路,警声轰鸣,消防车、私家车、摩托车接连不断地从书臻眼前飞过。
火势越来越猛,似乎想要吞掉整个沂山。
昔时,漆黑夜总是笼罩着沂山,无论附近世代村民还是游客,总想望穿沂山,但深不见底、高耸入云的沂山总不能如人所愿。
沂山最顶峰有座神庙,沂山周边世代生活的人们称它为山神。民间相传,山神见不得沂山百姓疾苦、一挥手便建成此庙。庙中有一泉水,人们慕名而来,只为喝上一口甘甜。
历代生活在沂山附近的百姓虔诚祈福,便能得到山神庇佑。美好姻缘、祛除百病、风调雨顺、财富跻身。
更有民间传说,一天风和日丽,一哑巴老人带着锄具独自去了沂山顶峰,于山神庙附近干农活,勤勤恳恳干了一天,夕阳西下时,突然狂风暴雨,老人在庙里避雨,手掌合并虔诚跪拜,内心感谢先神庇佑,竟一直跪着,似等着雨停时再起身。
时间一分一分地走过,老人蓦然间听到脚步声,定是他人进来避雨,接着那人向前屈身扶起老人,温声而言,“老爷爷,天要黑了,快快下山”。
古稀之年的老人,佝偻着身躯,支起满是褶皱的脖颈,抬头望向那人,只见那人左手拿一瓶矿泉水,一袭白衣,头顶斗笠,白纱从斗笠边沿垂直落下,挡住那人脸庞,老人一脸慈祥,“孩子,外面雨大,淋湿了没有。”
白衣摘下斗笠给老爷爷戴上,将手里的一瓶水递给他,笑着说:“爷爷,没淋湿,雨停了,天要黑了,你快下山,回家啦。”
老人顺利下山,一开自家屋门,小黄狗摇着尾巴蹭着他,不禁一声,“小黄,是饿坏了吗”。小黄狗听到老人的声音,一直汪汪叫,似提醒老人能说话了。老人听到狗吠声,激动地抱起小黄,我能说话了。再后来,听人们说,老人见到的白衣少年,便是山神。山神赐福了老人,老人的晚年生活一直珍惜着那瓶矿泉水,每当生病时,喝一小口矿泉水,便能痊愈,直至老人安详地闭了眼睛,再也没睁开。而这只是一段民间流传。
山神庙还有一种传说,一夜黑风高、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傍晚,一老妇在雨中奔跑,突然头顶系带紧实的斗笠被风刮起,落在粗壮白杨树的枝丫上,她着急地跑到白杨树下,一道闪电将她烧得面目全非。后来人们说,那是山神在惩罚恶毒之人。老妇生前常常破口大骂,见人骂人,见狗骂狗,见鸡骂鸡,从未消停,无论是父母还是左邻右舍都逃不过她的脏言脏语。
沂山附近的百姓历代供奉着山神,尤其是每年除夕,每当夜晚的零点时钟敲响时,沂山脚下的人们带上香烛、鞭炮、空瓶子,启程去往沂山顶峰供奉祈福。千山万岭抵挡不住人们敬拜神庙,神庙自是感受到人们的真诚,毫不吝啬的赐福庇佑。
这一年频繁干旱,冬季无雪。今年的第一个凌晨也与众不同,寒风刺骨、狂风却不见一滴雨水,山火随着狂风从沂山顶峰奔向周边山峦,向东,离烈士园林越来越近;向南,离山脚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吞灭山脚的村舍,周边的村民勇往直前,男女老少,有拿锄头、有拿铁锹、有拿铁桶直奔发疯的山火。
与此同时,距离沂山脚下不远处的村舍,书臻极其痛苦地仰躺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攫抓床头蓝铁护栏,双手苍白,指尖骨骼发出碎碎声响。
冷汗打湿了白书玉的发丝,神色极其担忧、惶恐,少有的一脸骇然。书臻从未见过如此一面的白书玉,有气无力地望向她,声色竟是打诨,“小白……老师,别怕。”
白书玉登时哭声而出,“姐……”声色极其压抑,但那是一声无法言表的呐喊。
书臻几乎奄奄一息了,书玉哭腔着,不明所然,双目恍惚,“妈,我姐预产期是下下月啊,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啊。”她不知老人是否已听进去了,无人应她,屋内竟是一片凄凉。
救护车刚到时,只听得屋内一片哇哇哭声,铁床之上躺着一安静的女子,脸色苍黄,毫无血色,淡粉被褥浸红了鲜血,似一滩血泊。
医护人员将晕睡不醒的书臻抬上救护车,一白衣医生将女婴抱在怀中,老人急促地哽咽着,“快,书玉,红毯。”
白书玉急忙拿起旁边的一红绒毛毯遮挡着女婴,不让她看见这个糟糕的夜晚。救护车载着他们驶向医院。
几天后,德城烈士园林,广场中心,庄严肃穆,站着一排又一排警察、武警、消防、军人整齐划一,齐齐摘帽,向烈士行礼。穿着深蓝军装的青年搀扶着满头白发的六旬老人,一旁的白书玉哭红了双眼,精神恍惚。丧礼结束后,青年将二人扶上车,“赵老师,我先送您回去休息。”
老人哽咽着,“小卫,先去医院。”
卫岐透过后视镜,望着后排老人,脸上依旧挂着泪珠,良久,启动了车子驶向医院。
透过玻璃窗望着病房里的保温箱,里面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呼吸罩遮挡着她的脸,医疗管子缠绕着她,已然分不清躺在那里的是人儿还是医院里的器材,卫岐蹙着眉,神色担忧。
卫岐静静地望着保温箱,脑海浮现出山火即将吞噬战友身影,“帮我向你嫂子道个歉,食言了……”他甚至没听清,空承晖早已化成了粉末。
除夕夜山火就着沂山地形复杂,山高坡陡,从山顶向四周蔓延,鲜树枯木,借着高地趁着狂风疯狂肆虐,火势极难控制,眼看就要烧进东山烈士墓林,空承晖和他的战友,誓死护卫烈士先辈,拦截火龙时,不幸牺牲。
山火最后一点火星消失了,卫岐拖着疲倦的身子瘫在地上,后背紧靠飞机轮子,一脸愁容,哽咽着自言自语,“晖哥,我怎么开口啊。”嘴里吟着‘书臻’,眼角流下一滴泪。
卫岐倚靠机轮,望向前方,沂山黑压压一片,甚是幽暗、阴森,过了许久,他终于站了起来。
而当卫岐最终鼓起勇气走向白书臻老家时,白书玉却告诉他,“我姐,早产,没抢救过来,只留下一个女婴,生死未卜。”
卫岐僵在原地,只听得书玉哭泣着,“医生说,我姐的孩子不要抱太大希望。”
霎时,卫岐再也说不出声了,两人僵站着,内心极其麻痹,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很久了,太阳已落山,昏暗逐渐笼罩小岚村,“没事,有晖哥陪着书臻,她们的孩子一定会挺过去。”
……
斗转星移,一年后,卫岐举着女婴,“出院喽,我们筱白终于出院喽。”
女婴睁着两只炯炯发光的眼珠,张着小嘴瞅着他笑,咯咯咯。卫岐用食指轻轻戳着她的脸颊,“你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女婴还是咯咯笑,一旁的白书玉捏了捏她的脸,“这是谁家的宝啊,真会笑。这小酒窝,让小姨好生羡慕。”
时间并不能带走人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出院手续办理结束,卫岐启车驶向烈士园林。
陵园里,白书玉将栀子花、白菊花一左一右放在墓碑前。
卫岐弯腰捧着怀里的婴儿朝向墓碑,笑着说:“晖哥、书臻,看看,这是谁。”
白书玉望着眼前咯咯笑的女婴,“姐、姐夫,一定要保佑筱白,让她看春暖花开,听盛夏蝉鸣,品秋实硕果,赏林海雪原,随雪花飞舞,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暗淡,卫岐一手轻轻支起筱白的一只胳膊,向墓碑摇了摇,“筱白,和爸爸妈妈说再见。”然后起身向后走去,白书玉跟在身后默默地笑着抹掉泪滴,消失在昏暗中。
几天后,白书玉抱着筱白,卫岐扶着赵老师,乘车前往青莱。白书玉的工作在青莱,任职青莱栈桥小学语文老师,已职教多年。绿皮车上,筱白安逸地睡在赵老师怀中,旁边的乘客,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瞅着正在睡熟的婴儿,不由自主地想要摸摸。
“是女孩吗”
赵老师一脸慈祥,应了一声。
“真好看。”
“太可爱了。”
“睫毛好长啊。”
“她的脸颊白里透红,像水晶球。”
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孩,胆怯、羞涩得瞅着婴儿,小手揉搓着衣角,想触又不敢,良久,支支吾吾,“奶奶……我……能牵一下小妹妹的手吗。”
卫岐坐在一侧,一路目光盯视筱白,极其警戒,还未等赵老师应声,登时用手掌挡住筱白,小声提醒,更像是警告,“她在睡觉,不能碰。”
赵老师微微一笑,“小卫,没关系。”
小男孩缩手缩脚的轻轻碰触了一下筱白熟睡的面颊,蜻蜓点水似的,随即转回父母的怀里,小声撒娇,“妈妈,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妹妹啊。”
众人一听,不禁小声笑了起来。卫岐坐在靠近通道的座椅上,眼神盯着小男孩。
筱白躺在赵老师的怀里,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乘着绿皮车驶向了青莱。
……
日月似流水,一年一季的麦穗竟也如过往烟云。北方的初秋尚未赶走盛夏的余热,炽日烤着大地,干燥炎热。青坛中学北门,一条鲜红横幅悬浮于空中,欢迎新同学,勇于迎接新挑战。校门外,公路两旁停满了私家车,本不宽阔的一条两车道公路显得格外拥挤。
一女子站在树荫下,眉宇间透漏出一股理性,身材高挑均衬,眺望四周,“还没到吗。”
卫岐一手持着手机,眼睛四处张望,满脸洋溢着喜色。
女子透过车窗,“卫霰,快出来,第一次见筱白妹妹,给她留个好印象。”
一少年身穿白色T恤,黑碎发盖住额头,下了车,双手插兜,一脸淡色,眼神却露出一丝期待、好奇,迎向女子,“妈,她到了?”
女子摇了摇头,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三叮嘱,“卫霰,青坛中学是你选的,学校规矩,入校即入住,学习生活肯定比其他学校辛苦,你是男的,问题不大。至于筱白啊,昨晚爸妈也给你说明了情况,总之你记住筱白是爸妈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
卫霰点了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