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前最后一天班,部长把一部二部的人都叫到一起开了个会。
“来,大家都看看手上的表格啊。”开会前,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张纸,上面的表格记录了公司上周所有主播的流水。“我们的第一主播小鱼,流水一直在涨,人家一周流水就4万了,其他人呢?加起来都没有人一个人的流水多。这里我要点名批评一下……”
“马上就五一假期了,到时候看直播的人会更多,今天各组长必须立下军令状………………我们以后是要做专门的孵化的,什么叫孵化?那就是星探知道吧!所有主播都由我们部门去挖掘出来,培养好了再给其他部门去做商业化。所以我们部门以后肯定是非常重要的………………”
部长还在喋喋不休,而温芹芹的眼里只看得到那一张一合的大嘴,正往外蹦着词句和唾沫,至于他在说什么,温芹芹一点儿也不在乎。
冗长枯燥的会议在部长破锣般的嗓音中结束了,“待会大家一起去聚个餐,我请大家,都来啊!”部长一脸餍足,似乎是骂爽了,又似乎是骄傲于自己恩威并施的驭人之术。
在部长的号召之下,刚从会议室里散开的众人,又在晚餐时间齐聚饭店。温芹芹来得早,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夜景愣神。平常她都是骑着共享单车路过的那个,没想到今天自己也坐在了酒桌上。
同事们一个个落座,部长姗姗来迟。人齐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终于能吃上饭了。
这种聚餐,像温芹芹这样埋头吃饭的人,一桌不过两三个。更多是在高谈阔论、忆往昔。其中兴致最高的当属隔壁桌的部长。他在自己那一桌喝了一圈之后,还不尽兴,开始一个一个地敬酒。
“我都喝酒了,还喝那么多杯,你怎么能喝饮料呢?”部长对拿着饮料的温芹芹不满道。
短短一句叱责让原本欢乐的气氛变得尴尬。要是以前,温芹芹可能就换成酒了。但如今的她已然没有力气再对外界做出多余的反应,只拿着饮料没有动作。
组长连忙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都赖我没教好。我来喝,来来来,我干了好吧。”
“这才对嘛,喝饮料算什么事。”部长拍拍组长的背,很是满意。
组长好说歹说,把温芹芹不喝酒这件事给绕过去了。部长拍着自己的啤酒肚,又兴会淋漓地敬下一个人,接下来的组员也都很识趣地换成酒来陪喝。一场聚餐下来,部长和几个组长全都喝醉了。
一行人红着脸醉醺醺的,终于在有人呕吐之前,结束了这场闹哄哄的聚餐。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不过今年的清明并没有下雨,温芹芹也没有出门遇到任何的行人。
她从昨天下班起,就一直待在家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傍晚。然后昏昏沉沉地起来,枯坐在书桌前发呆。直到房间里越来越暗,她才无可奈何地开了灯,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外卖的味道挺正常的,她吃了两口很快饱了。都说饱腹思□□,温芹芹则是饱腹思伤悲,又抽抽嗒嗒地开始哭。
她哭自己的没用,哭自己的暮气,也哭自己内向的性格,也许还有很多其他可哭的吧,不然她也不会哭得跟个水龙头似的,但她也着实没有那个头脑去想明白其中纠缠的一切。
平常上班的时候,温芹芹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前一天哭了,第二天上班眼睛会肿,她不愿意别人看出她的懦弱。但接下来两天都是假期,她终于可以毫不顾忌地大哭一场。
她哭着,仿佛提前举办了自己的葬礼,整个脸亮晶晶的都是水。连续的失声痛哭,令她情绪亢奋,无法正常冷静下来,于是她又开始找水果刀。
一刀下去,皮肤上留下划痕,却并未见红,接着她顺着划痕又小心翼翼地划上一刀。终于在划第三刀后,她掰开划痕两边的肉,看到了鲜艳的红色从里头溢出。精细的用刀作业,让她的精神得以集中,但还是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也许是这刀太钝了,她需要一把更加锋利的小刀,她需要更大的伤口、更多的血。她拿出化妆包,掏出了一把眉刀继续划。
温芹芹平常也会使用眉刀,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小瞧了眉刀的锋利程度。她使出和用水果刀一样的力气往下划,只一瞬间便皮开肉绽。温芹芹慌了,她没想到这次割出来的伤口这么大,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尽管这个伤口还没流血,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再她越哭越惨的呜咽声中,她盯着那个绽开的伤口,看着它从一片雪白到逐渐装满血液,最后血液顺着手臂滑落桌面。她像是看到了一只哭出血泪的眼睛,又像是看到了凝视她的深渊。
她听说血是甜的,于是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咸的。」可能是因为皮肤的咸味。「直接吸起来还会咸吗?」温芹芹变态地想着,并没有付诸行动,毕竟感觉会很疼。
一番操作下来,温芹芹已经冷静不少,但还是抽抽噎噎的。她透过泪眼,模模糊糊地看着手臂上新鲜的血液凝成一块,亮闪闪的,像她最爱的果冻。
哭了多久呢?也许两个小时,也许三个小时,她终于累了,想来到卫生间洗把脸睡觉。但她连水龙头都没来得及开,倒是先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她没有眼白了。像昆池岩里的恶鬼,两只眼黑洞洞的。
温芹芹往旁边退了半步,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我要瞎了吗?」她愣怔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终于在几个呼吸之后,她鼓起勇气,重新端详起自己那双乌漆嘛黑的眼睛。
近距离查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并不是全黑的。可能因为哭了太久,眼白上满是细密的血管遍布着。红叠着红,盖住了所有的白,也在昏暗的灯光下叠成黑色。温芹芹想到古早电视剧里哭瞎的女主角,原以为那是文学创作,没想到竟可能是生活写实。
温芹芹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再哭了,此刻理性战胜感性,她匆匆洗了把脸,规规矩矩躺在床上干瞪着眼。在无尽的失眠中,她又开始复盘自己。
她不信宗教,却也虔诚地许过愿,希望自己能够像从未到过这世界一样,嘭地一声化为烟尘。但她知道,这个无聊的世界没有魔法,她再怎么恳切,这个愿望都不会实现。
她也曾无数次向着漆黑的天花板伸出自己的手,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求救的话语,但始终没能等来救赎。黑暗中没有人会抓住她的手,也没有人会听见她心里的求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