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行将扫帚变小收进袖中,又从地上抄起一把银杏塞了进去,对着叶青盏道:“莫让关主等,边走边说。”
将视线转向渐近的城门关口,谪仙开口道:“这鬼门关,是六界……哦,不对,乃三界之主共创,为的是给性命垂危、命悬一线的凡人和执障难消忘记了生前事的鬼一次机会。”
“凡人危卧病榻或遭险遇难,若能在神志溃散之时于梦中走此关一趟,以坚韧秉性求生之希望过关者,多半能活下来。至于鬼——”
“天下鬼分三种,一种生前或仙或人或妖,因各种原因堕魔或怀恨报复杀人杀同伴者,死后皆难以入轮回,需在鬼门关当差,直到赎清罪孽。一种则是对人间无所惦念期盼的凡人,死后自愿成鬼,这类鬼一般在阎王手底下,也就是阎王殿当差。还有一类,就是——”
“就是像我们送的鬼客一般。”
”他们死前肉身遭到重创,身死魂魂难聚忆皆散,在梦中过关是实属难为,又满心迷障,怨艾蓄积,对尘世情愫复杂,若不能加以规劝渡化、找到他们的心结所在,无需多日,必成掀起腥风血雨的厉鬼凶煞,届时必使三界动荡。”
“为了防患于未然,便只能找鬼渡来帮忙,领着他们真真切切走鬼门关一趟,在关中寻找并解开心结的人或物,再入轮回。”
语毕,李知行环眼四顾,问:“知晓了否?”
叶青盏点头。
两人一仙到了关门口,叶青盏正想同紫衣红裙的女人道声好,却见画着夸张妆容的女人,扬起了衣袍,待落下之时,她同谪仙便到了一间客栈,客栈中央又一方戏台,台前坐着三三两两的鬼,饮酒听戏。
女人道:“我叫扈三娘,是红尘客栈的老板,事出紧急,不必同我寒暄,先入幻境,禁忌事宜,以银杏代为传之。”
说话间,这梨园似的院落间忽然铺天盖地地涌入许多黑雾,鬼客们落荒而逃,蜂拥而上,躲进了二楼的厢房。
扈三娘也微微避让,站到了李谪仙的身后,轻声道:“他来了。”
李知行知晓关主所说为谁,也不由得往后一退,提醒叶青盏:“小心,这来人身负阴煞,一身罪孽,你避避。”
许是雾气太重未听清,叶青盏一动不动地,立于大雾中央。这四溢的黑雾就像是精心编织的牢笼,只困住了两个人。
黑雾如轻绸,绕着她,环着她,贪婪地舔噬着她。
叶青盏微微皱眉,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钏,面上保持着一派天真。
在如织如潮的黑雾簇拥中,走进来一人。
漫天卷地的黑暗中,无论是鬼还是仙,一时都难以看清来者模样,唯有叶青盏看得一清二楚。
是一位少年,穿着青冥色衣袍,身量甚高容颜俊美,五官如雕如琢,尤其是看向她的一双眼,同天上月一般,清凌凌的,只是流露出的眼神,像是在瞧什么污秽。
忍住了想要蹙眉的冲动,叶青盏笑脸相迎——在茶花村,她这张脸只有笑着,才好办事。心底的声音也告诉她,这少年,可以用一用。
大雾散尽,躲起来的众鬼从厢房中探出头来,好奇又害怕地远远打量着一身邪气的少年。却无人敢靠近他。
李知行看向两人,忽然明白些事儿,同扈三娘相视一眼,拉过叶青盏耳语:“可能得委屈你,时刻和这少年在一起,必要的时候,哄着他些。”
叶青盏听着,眼神中有一瞬的晦暗,却很快又笑了起来,像朵只会向阳开的花,道:“好,他长得那么好看,哄哄就哄哄。”
话音未落,便向那少年跑去了,歪着脑袋问:“你也是鬼渡吗?我叫叶青盏,你叫什么啊?”
少年垂眼,神色不悦。
叶青盏不甚在意,抱起他的胳膊,摇了摇:“我们都是鬼渡,不互通名字很难做事的,你就告诉我嘛。”
少年看向她的眸子倏地暗了下来。
——就在她碰及他臂腕时,五脏六腑的阴煞都叫嚣了起来,身心一片舒麻。
为什么……
许是被少年的眼神吓到,叶青盏放下他抱着他胳膊的手,眉眼低垂,一副被雨打湿了的嫩花模样。
少年鬼使神差地忽然出口道:“无名无姓。”
见这一身阴煞的冷面人终于开了口,众鬼都松了一口气。
唇微微弯起,叶青盏将这抹弧度慢慢拉大,抬眸,继续笑着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好不好?”
方才,他心里便暗自思量着,这会儿有了决断。便道:“好。”要顺她的意。
双眸如繁星,叶青盏道:“你身上有股冷梅香,梅香清浅,如闻故人归,就叫闻故吧。”
少年道:“随你。”
随着话音的落下,身后忽然响起了吹锣打鼓之声。叶青盏同闻故一道向后看去——
戏台上有两道看起来薄如纸的身影,着色泽各异的衣衫沿着戏台侧口款款而上,步调僵缓却有韵律,身子却一倾一倾往前挪,就像是被人用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
“让诸位久等了。”台上“人”扯着尖尖细细的嗓音对着台下看官弯腰。
方才躲起来的鬼从二楼厢房中一跃而下,作台下宾客,满堂掌声响起。
闻故目光落向台上的两道身影。
等到了台中央,在红烛高照中,叶青盏看清了此时登台高唱的,是两个影人。
两个未受竹棍摆弄、丝线操控,与凡人等高的皮影人。
叶青盏扑闪的双眸停止了眨动,看着两片皮影僵硬地朝台下看官弯腰,又朝着他们一众的方向望了一眼
顺着他们目光,叶青盏看向客栈外立着的青衣男鬼。
扈三娘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一出好戏登场。”
李知行看了她一眼。
叶青盏目光从谪仙、众鬼脸上慢慢划过,最后悄然落至少年身上,又收回看向戏台,像是随声附和般,笑意浅淡:“嗯。”
“好戏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