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人看见,叶青盏拉着闻故想往旁边草垛躲,闻故不动,淡定道:“躲什么,他又看不见我们。”
叶青盏尴尬地笑了笑,忽然听到屋中传来一道尖锐的骂声:“畜生,都是畜生!”紧接着一个穿着布衣村妇模样的女人走了出来,满脸的病容,扶着腰,声音又急又利。
“你也要走!”
“好啊,都走,走了好啊。”
“像你爹一样,被那戏子勾了魂儿,迷了道儿,家不要了,儿不管了。”
妇人病态的面容上脸颊深陷,声泪俱下,指着自己道:“嫌弃我老,说我丑,说我不解风情,比不上那戏子半分。”
“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妇人脸色越来越狰狞,少年想上前搀住她,她却往后退,满脸讥笑:“风情,我拿什么风情?”又忽而转为哀凉,“我徐景宜曾经也是父母的掌中珍宝,却偏偏遇上了他。以为谦谦公子举世无双,到头来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大梦,可笑,实在可笑啊!”
她忽然大笑了几声,接着便是一阵咳嗽。少年眼泛泪花,低声道:“娘,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妇人咳出了血,却全然不在意,接着道:
”父母说我所嫁非良人,我听不进,十六岁下嫁于他,不求他求取功名、扬名立万,只盼他对我好,真心待我就好。”
“可是后来啊,所携嫁妆被他尽数拿去听戏养伶人,挥霍一空,我却有了身孕,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父母在街里邻坊的闲言碎语中抬不头来,父亲生了心病离世,母亲殉情。”
她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像是在说给少年听,又像是在说给曾经的自己听。
“离世之前,却从未说过我的一句不是,只道是他们心软了,让畜生叼走了他们的女儿。”
徐景宜眼中泪光闪闪,“父母因我而亡,他却变得面目全非。”
“又或许他没变,是我从未看清过他。”徐景宜笑着走近少年,手摸上他的眉骨,笑着道,“你同他生着一双眼,真想——”
“挖下来。”
“看这双眼那时到底给我下了什么咒,为何初见之时便要了命呢?”徐景宜骨筋分明的手划过儿子的脸,血顺着嘴角流出,眼光却骤然变得狠毒起来,一字一句道:“儿子,你记住,娘要你——”
“杀了他们。”
“杀了你的父亲。”
“杀了那个戏子……”
语毕,徐景宜忽然瞳孔大张,一口黑血喷出,遂倒在儿子的怀中,头垂落在他的肩上,身子僵如死尸。
“娘!”
少年哭喊划破云霄,听得人胆颤,叶青盏悄悄抹眼泪。
“娘!娘、娘、娘你醒醒,求你醒醒,醒醒啊醒醒,”少年泪如雨下,“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求求您,您睁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不要丢下我。”
“娘……”
怀中的人不动,身子越来越凉,枯瘦的身躯像飘零的树叶。
少年眼神哀凉,抬手擦干脸上的泪,木然地将人抱起回了屋,又急速出了门。
闻故跟上他,叶青盏跑进了草屋中。她将手放在徐景宜的鼻头处探了探,无奈地叹了口气,守在床头。
半炷香后,少年又跑进了屋,拽着一个郎中扮相的人,身后跟着闻故。
“先生,求您救救我娘吧。”
少年说着,便跪在地上磕起了头来,声声作响。
郎中探了探榻上人的鼻息,又摸上她的脉,摇了摇头。
“节哀。”他说。
闻言少年瘫坐在地上,眼底彻底没了光彩。
郎中叹气,从袖中拿出一吊钱,道:“从前欠老夫的,你磕的这几个头就当还了。这些钱拿着,给徐氏买口好棺材。”
郎中走了,少年坐还在地上。
泪水洗面。
叶青盏和闻故相视一眼,不知所措。
须臾后,少年站起了身,出门找来一名村妇,为他娘净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给人一文钱。闻故跟着他,无形之中陪他买了一口棺材,叶青盏守着徐氏。
棺材送来,少年送徐氏入棺,盖棺前看又看了一眼病容深重的人。
他未曾见过徐景宜年轻时的样子,有记忆时,她便顶着一张蜡黄的脸,成了那人口中的泼妇怨女。
今日他才知晓了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
棺材盖缓缓闭合,少年沉默地推着两边的泥土,面无表情道:“娘,今日我出门,只是为了求医,您的病耽搁不了。”
“至于那人,”少年语气不变,“他早死了。”
平静得如同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蹲在地上帮少年刨土埋母的叶青盏闻言手却停住了,看向身后的闻故,他神色亦有波澜。
“那人寻花问柳,招惹豪绅养的的女伶,被活活打死了。”少年神色淡淡,“我把他扔在了野坟谷,应该被秃鹫吃得差不多了。”
“我不想告诉您。”
“至于您说的那戏子,我没见过她,但听人说,她被北上来的一个将军看中带走了,都走了很多年了。说是去了边境,具体哪儿我不知道。”
“您让我杀了他,却不愿再多活几年,我都没得及告诉您他死了。”
“那戏子——”
少年泪珠掉落,目光却黑沉如深渊。
“天涯海角我也给您找到。”
“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