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悄声跟上两人,他们却不再说叶家之事,其中方脸的那人转而继续道:“不过今日问斩的人中,好像少了一人。”
“是,我记着岁和班好像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三十六人,近日跪在刑场上的,却只有三十四人,”同伴圆脸人顿了顿,似是思索,又道,”听说病死了一个唱青衣的……经常演书生那人好像也不在。”
阿羊握紧拳头,眼中蓄泪,硬逼着自己往下听。
跟在他周围的几人,在青淮操控的幻境中,藏身于叶青盏编织的结界,界外人看不见他们。结界外说的他们却听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明明白白。
“听衙门的碎嘴子官差说,那位书生是谢家的小儿子。”
“谢家?赤尧谢氏?”
“除了那家还有哪家呢?当年通敌叛国之事可是人尽皆知。”方脸说着,忽然感叹起来,“要说这谢苍谢大将军可真是可惜哪,杀敌二十余载,威震四方。然而,同批的将领都已平步青云,在京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他一人,还在赤尧那个小地方,守着边境防御敌国。见天子一面却是难上加难。”
“为何啊?”圆脸问,“以他的军功不该如此啊?”
方脸继续道:“军功还不是被人抢了么,”他看了一眼周围,又道,“世人都道谢将军打最多最硬的杖,升最慢最难的官。”
话落,结界中的叶青盏眨着眼问:“这便是谢苍通敌叛国的缘由吧。”
李知行抱臂颔首,又转而摇头叹息:“世间事,说不清啊说不清啊!”
结界外,圆脸意会,不再多问,转而又道:“这谢小公子又是怎么被发现的呢?叛乱不是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吗?”
“因为一种伤药。”方脸应道,“一种气味独特的上好伤药,是先帝当年赏赐给谢将军的,坊间并不多见,却在岁和班谢小公子的厢房中搜寻到了。”
话落,幻境种的几人默然。这药他们都知晓,都见过。闻故还用过。
阿羊脚步生钝,须臾后又抬步跟上。
“很好的药,却成了索命的刀。”方脸接着道,“不过说来奇怪,听闻那谢小公子整日出入梨园,无意练功,谢将军不是不喜他吗,怎会将上好的伤药给他?”
“这……”圆脸答不上,只道,“说不清啊。”
“一瓶药害了整个梨园啊。”方脸叹慨。
语落,两人相视一眼,扬长而去。
结界外的阿羊紧握着着拳,浑身颤抖不已。片刻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他转身,向着刑场走去。
叶青盏一众赶忙跟上,走了不过百丈,皆顿住了脚步。眼前惨状,触目惊心。
岁和班老少妇孺,三十四人,皆负绳索,跪于刑台,头颅尽失,血流成河。
阿羊身子越来越抖,不敢再往前一步——赵锦繁的头颅滚落于刑台,鲜血淋漓,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良久,他举起发颤的手,想要往前,却被人呵住。接着,刑场周围还未散去的看客,纷纷从袖中掏出了匕首,面露狠色,朝着他步步逼近。随后,四面八方又涌来一大批官兵。
结界中的几人被隔在了包围圈的外头。
叶青盏心中焦急,看向阿羊。只见他双目赤红一片,视线却落在远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看到了柳树下站着人。
结界内的青淮也在看他,声音带着恨意道:“他就是狐博士。”
柳树下之人,皓首白颜,狐笑饰面。道袍加身,双手交拢,并于袖中。
是那日在赌坊看到的狐狸人。
结界外,为首的官兵大声道:“凶犯徐青淮,杀竹溪镇李氏李连家十六口人,证据确凿,今奉令缉拿!”
阿羊收回了嗜血的目光,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指向下令之人。森森刀光中,他扯起一抹笑,一字一句道:“抓我?”眼神中满是不屑,微微侧目,目光从围着他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就凭你们?”
话未落,阿羊手中的匕首便劈了出去,面前人尚未反应过来,肩头便被刺了一刀。将刀急速拔出,他又如疾风一般刺了出去,周围人登时涌来上来,却近了不了他的身。
困兽之斗,以命相搏。
结界中的几人焦急却无能为力,青淮淡淡道:“他打得赢。”
只见阿羊挥舞着匕首,下手又狠又利,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待官兵回过神时,匕首已经架在了方才下令将领的脖颈上。
青衣被围着的人划破,黑发散开。阿羊苍白的脸上挂着血,面色却极其凶狠,犹如地狱来的罗刹,沉声道:“往后退。”
刀刃渐嵌进皮肉,到底是贪生怕死之辈,将领颤着声音道:“听他的话。”
官兵相视一眼,向后撤退。
待其退至几步开外,阿羊忽又从袖中甩出一物。霎时空中白雾飞扬,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待纷纷落尘散开,将领还在,阿羊却已无影无踪。
官兵们气急败坏,树下观了许久的白狐博士,将手从宽袖中拿出,抬手指了下。官兵们意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追去。
结界中的几人,作为旁观者,在白尘之外也看清了阿羊的去向,先官兵一步跟上了阿羊。
许是受了伤,阿羊行得并不快,眼看着官兵就要追上,叶青盏焦急道:“阿羊你可千万不能停下啊,后面的人要快追上了。”
闻言青淮却浅笑了下,道:“他是去寻死,已经很着急了。”
众人:“……”
李知行心道:不想活了为何方才拼得那么狠?
叶青盏顿了下,眨着眼睛道:“我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闻故却一改为往日漠然的态度,盯向他,问:“为何要像个懦夫一样,去寻死?”
“懦夫?”青淮仍然笑着,道,“对啊,我本就是个懦夫。没有帮母亲报仇,不敢反抗大人,又杀不了狐博士,更没有……没有护住我想要守护之人。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懦夫。”
闻故看了他一眼,又道:“活着才能报仇。”
青淮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看向跑到了竹溪前的阿羊。
阿羊拖着血窟窿散布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在竹溪水畔站定,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声,神色如这无波无澜的水面,平静得没有涟漪。他问:“我该活着吗?”
清溪不语,风声过耳。
“承诺无一兑现。”
青衣拂地,长袖沾血,少年纵身一跃。
“要是我是个影人就好了。”
幻境碎,结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