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如泣如诉,一会儿仿若是豆蔻年华嬉笑的少女音,一会儿却又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妪声,又倏然急转变成尖尖细细的吊嗓……像是混杂着万千声音,每一种都在哭,又好像都在笑,听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叶青盏惊恐万分,赶忙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
闻故说过她她五感异于常人,此时显露无疑——四方涌来的鬼魅声,就像是扒在她耳边,轻拢慢又急急切切,引她沉沦。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让我赐你一场美梦吧。”
“他们都死了。”
“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蝼蚁钻进了耳道,叶青盏头昏欲裂,闭上了眼,默默念起了谪仙教给她的清心咒,然而并不管用,这声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她、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叶青盏慢慢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始终伴她左右的阴煞从绣帕中喷涌而出,散成四卷,拉起这手帕的四角,撑着往门外跑,不要命似的。
鬼魅之声停了一刻,似是被这会飞的手帕所震惊。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向恶狗追食一般,如影随形。
阴煞跑得更快了。
终于来到了前院,阴煞瞅准目标,四角合力,将绣帕扔到了满目赤红的少年人怀中。
闻故稳稳地接住了。
落入了熟悉的掌心,梅香唤醒了将睡未睡的少女。叶青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说“谢谢你救我”,却在看清闻故此时的面庞后,倏然没了声。
捧着她的少年,眉心血印,亦如梦中。
明明还未入梦,却像是大梦初醒。
叶青盏一时失语。
感受到了掌心人身子传来的温热,闻故肆虐的戾气慢慢消散,冷着声问:“可还好?”
看着他眉心的印记一点一点退了下去,叶青盏才道:“我、我没事,谢谢你。”
闻故沉着眼眸看了她一眼,将绣帕揣进了怀中,只露出一角。
在桂树下护着墨知的谪仙,见少年周身的阴煞仍弥漫四处,却不及方才失控,舒了一口气,从树下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些鬼魅声,并不敢近他的身。
李知行问:“你要撑到何时?”
闻故答:“天明。”
“可否控制得柱?”李知行看了眼额上青筋暴起的少年,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方才自己一时轻率,答应了要守护这群绣娘,却忘了幻境之事不可随意插手,他们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应该进入楚家。
更何况,他们并非除妖之师,这鬼魅也不是妖物,乃怨气所结,恨意猖獗。他一个被贬的谪仙,法力被封了大半,在这幻境施展不开拳脚,只能靠这少年以怨打怨,以恨治恨。
闻故低眸看了眼怀中的绣帕,道:“可以。”
谪仙便不再多言了。
在漫天卷地的阴煞笼中,叶青盏心里沉甸甸的,一番思索之后,决定先告诉三人她偷听到的消息。
夜风阵阵,枯枝败叶随风而起。鬼魅之声,绕梁不绝。
李知行歪着脑袋听完,啧了声,开始晃动脑袋,道:“这都什么事啊!”
叶青盏所言,打消了他怕改变幻境走向的顾虑。这云姨娘告诉楚乐天,纵使未碰上他们几位,也会动用自身妖力赶走金瓘。若是夜晚真遇这鬼魅之声,亦会以妖力相护,保姑娘们一夜安宁。他们算是歪打正着,替云姨娘做了她原本想要做的事。
只是楚乐天和楚墨芷父女俩之间,他们实在是难以插手……
闻故凝眸道:“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叶青盏点头,又道:“我要不是块手帕就好了,就可以布设结界,保护你们了。”语气里都是苦恼,她转头对着李知行道,“谪仙,为何你学不会我的结界呢?你的银杏传书我可是一学就会。”
“……”李知行一时语噎,须臾后才道:“你聪明呗。”
他其实也是一肚子疑问,两人说好互相传授法术。这小姑娘学会了他的飞叶传书,用得如鱼得水,而明明他修习仙法是天庭中最快的,可偏偏天启山神交给这小姑娘的结界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叶青盏听谪仙夸奖,嘴角一翘一翘的,便对控制着阴煞抵御鬼魅之音的闻故道:“闻故,我也教给你吧。我可不想你天天放这黑乎乎的黏巴巴的雾气了,更不想看到你吐血了。说好了要保护你,就得说到做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心间就像是绽开了一束白梨,点滴清露落花心。
闻故紧抿着的唇不知的弯出一点弧度,正想应一声,心头却又猝不及防猛烈一痛。
他单膝跪地,唇角溢出血来。
“你要是也学会了这结界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眉心的一点湿意蔓延,叶青盏抚了上去,指尖染了血。
她赶忙抬眸去看。
闻故脸色白如清雪,不见血色,眼底却是赤红一片。
李知行和墨知慌忙扶住他,问:“怎么好端端地,又吐血了?”
闻故从地上站起,只见漫天的阴煞急不可耐地往他身子里涌,像一把利剑,直入心脏。
他却一步也不退。
无影无形又无处不在的鬼魅之声,像是终于找到了缺口似的,离院中几人越来越近。不过少顷,几人便觉周身围满了人,近在咫尺,扒着他们的耳朵。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让我赐你一场美梦吧。”
“她死了。”
“他们都死了。”
“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闻故被这声音吵得心烦,回拢的阴煞正要反攻时,这些声音却骤然了无踪迹。
天光乍破。
李知行看着疾速东升的红日,瞄向身边闻故身侧的小姑娘。墨知亦看向他,眨着眼,依旧是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伸出手,在小姑娘的眉心处轻弹了下,道:“你呀,还真是闷声干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