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了。”
堂中人立马有人接道:“那树一定是妖精变的,这天雷定是对她的惩戒。”
“别吵,让云姨娘接着说。”
云烟浅浅一笑,继续接着讲:“第二日,那猎户便将那棵花树,连根挖出——”
不等她说完,便有客人摇头道:“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这猎户要不是猎户呢,对棵被劈死的树都这么狠。”他这般猜测,很快便被打脸了。
看了他一眼,云烟接着道:“搬回了家,还给养活了。”
堂中客忽然静了声,直待着云姨娘赶紧说下去。
“这花树不光活了,还被养得枝繁叶茂,花开得那叫个灿啊!”
叶青盏听着云烟的话,忽然想起他同楚乐天昨夜的密谈——她讲的,便是楚乐天同妻子洛逢君的故事吧。
楚乐天昨夜说:“逢君自被我救回家,便总爱耍些小性子,醋得紧。我若是只料理院中的其他的花草,冷落了她。第二日,那些花草便像是被狂风肆虐了般,一盆盆倒在了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重并无怪罪之意,是含笑的。
案几后,云姨娘道:“猎户最爱在朗日晴空,躺于那花树下乘凉。花树总是会抖一抖枝干,在他入梦之时,闹醒他。”
李知行听着听着,便入了迷,心想这难道不是妻子捉弄丈夫之举……正想着,脑中猝然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有人用青草,撩拨他的眼睫。
“那花树本乃妖所化,夜里魂灵离体,去找她在人间的朋友,一株海棠花,讲她同猎户的故事。说那猎户长得凶,人却是极好极好的,对待花草,如和风细雨,关心备至。她从未在人世间见过这般温柔的男子。”
一言出,堂中客各怀思绪。
叶青盏又想起楚乐天说的:“我弱冠那年,父母相继离世。因身形彪悍,又是一副凶相。为猎户,被野兽抓伤了脸,又当屠夫,整日见血。平日人人见我绕道就走,我只能养些花草什么的陪着我,养着养着,性子倒是温和了不少,还养出了感情。”
她想,云姨娘有意隐去故事中人楚乐天屠夫的身份,和花树实则为桂树,是怕楚墨芷猜晓吧——这样两人的心思可就白费了。
闻故亦想起楚乐天那张有爪印的脸,紧紧盯着云烟,心道:原是一株海棠,怪不得身上无香,妖气浅淡。
杯中的茶凉了,故事仍在继续。
“后来啊,花树依旧在,却一天一天地老去。猎户心中忧急,却偏巧,这时有人敲开了他家的门,是一位美丽虚弱的女子。”
“女子说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又遇山匪,慌不择路,跑到了这间茅草屋。”
“猎户看着她,一阵花香扑鼻而来——他看了一眼那逐渐枯败的花树,什么都没说,将女子放了进来。”
堂中客面面相觑,贾老板同店中伙计站在一起,挠着头问:“听起来,这猎户当是发现了这女子是花妖所变吧,为何还要放她进门?他不怕吗?”
随即便有人反驳:“这花妖这般有趣,这些日子也没伤害过他,为何不让进门?”
有人应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云姨娘一一看过几人,道:“猎户的心思,旁人并不知晓。只知道他们拜了堂成了亲,后来有了孩子。”
众人一听,神色忽地一变,七嘴八舌道:“这怎么能有孩子呢?”
“是啊,人和妖生的,这算怎么回事?”
“这是怪胎,留不得。”
有女茶客不服道:“人家给猎户生孩子,你们吵什么?”
另一女子也道:“就是,真当女子生孩子容易啊,还有,再怎么着孩子也是无辜的,怎么能叫怪胎呢?”
先前的酒客噤了声,脸一阵红,一阵青。生孩子这事,他们确实不好说,毕竟他们没生过,却也知晓自家妻子生子时所受的苦痛。
云烟看向说话的女子,笑着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凡人女子,生子如去鬼门关一趟,而妖界生凡人之子,便是去了两趟。”
话落,堂中客纷纷睁大了双目。贾老板着急道:“云姨娘快快请讲。”
云烟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先前说这些鬼来自虞渊岛,是妖怪精魅的故乡。而妖想要化人身,便要交出妖元,央求岛主桃花仙赐一副人身。”
有人问了:“话本子里不是都说,妖精可通过修炼成人身吗?”
云姨娘看向他,道:“您也说了,这是话本子么,虞渊岛的妖不行,只能附身。若是真能修炼出人身,人妖难辨,人间不得乱了套。”
听客们点头,云姨娘又望了眼一言不发的楚墨芷,接着说:“花妖生下孩子后,便不告而别。杳无信讯。”
客人们又是一惊,问:“为何呀?”
“因为,妖生人子,是要用自己的阳寿来换的,她想要自己的孩子活多久,便得折损自己多少寿数。”云烟顿了顿,又道,“更遑论,妖本来就命短啊。”她目光落在楚墨芷身上,又很快别开眼,“她想让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便只能‘以命换命’。”
堂中默然。店伙计举手问:“后来呢?”
“后来啊,猎户抱着孩子寻妻无果,心中抑郁,原本强健如牛的身子啊,病成了一道竹竿。不久之后,也死了。”
“啊?”云盈将筷子放在桌上,不解道,“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云姨娘一步一步走回了饭桌旁,答:“孩子啊,不知所踪。”又看向众人,“故事讲完了。”说着,目光又从楚墨芷的身上一闪而过。
她改了故事的结局。
“这算什么苦恋啊,”云盈不满,“我倒是只觉得苦了着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爹没了娘,可要怎么活啊?”
这番言语,锦绣山庄的姑娘们深表同意,因为她们都是被父母遗弃或者父母双亡的——没双亲的痛楚,她们最是能知。
云天缥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坐下。
有一位妇人接着她的话道:“我倒觉得这花妖才苦,又是被雷劈,又是献妖元的,还折命生子,这对猎户和骨肉,得是多爱啊?”
店中嫁做人妇的女子们纷纷点头。
酒客间,有人小声说:“这猎户也有些惨,好不容易有了媳妇孩子,还只能活一个,换我我得疯。”
耳力极好的闻故,听着酒客们的私语,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像是自语般问:“如若真爱,为何还要让她受生子之痛。”
话落进李知行耳中,眉峰一挑,拍了下少年的肩,笑着道:“情字难解。”
叶青盏坐在帕子里,听着各方的言语,只觉大家说得都好有道理的样子。她比旁人又多知晓些,又总觉得都说得不够全面。
她拿出银杏,正想同谪仙说几句心中之疑,却被一道高声语所惊吓,有人喊:“金县令到!”
话落,叶青盏同谪仙还有闻故一道,与店中人一齐朝门口看去。
一金色衣袍的男人,耀武扬威地从门口迈进,正是岁安县县令,金蝉。身后跟着两个人,一尖耳猴腮,一道袍狐面。
贾老板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闻故同李知行相视一眼。叶青盏转头看向两人,目光却被他二人身旁的墨知所吸引。她看见——
墨知突然抱起了双臂,身子颤抖。